塔底骤然响起密集的脚步声,沈既白一把将江稚鱼推向身后石柱。少女踉跄地扶住石柱。天道金文恰好裂变成猩红——「杀无赦」。
\"闭眼。\"
他并指划过虚空,鎏金判官笔自眉心浮出。笔尖点在第一个冲进来的侍卫额头时,江稚鱼从指缝间看见那人瞳孔里绽开金色律令纹。刹那间,金光如潮水般漫过整座塔楼,所有脚步声戛然而止。判官笔游走间,在侍卫们灵台勾出半透明的因果线。
\"司法神,尔欲叛天?\"金文涌动。
青铜穹顶垂下万道金索,每条锁链都浮现密密麻麻的诉状。沈既白踏着某条刻有「楚氏弑亲案」的锁链迎上前,判官笔在空中写出《天律》条文:\"天道化神,使之执法,不正是为辨曲直、断生死么?\"
他翻掌托起泛黄卷宗,那些曾被他驳回的天罚令如萤火浮空:\"楚家十七房共四百五十二人,有三百零九份命格簿显示未染血孽。若按天规律例,即便是神君犯案,也该先押入诫神台候审——\"
金索突然绞碎几册卷宗,金文裹着雷鸣压下:\"汝在教吾做事?\"
江稚鱼抱头缩在石柱后,看着沈既白被金索刺穿左肩。金光瞬间在他血脉中蔓延,他的脸色一刹惨白异常。
\"有罪者当诛,无辜者当释。定罪须有铁证成链,审案必走律法流程,纵是十恶不赦之徒,也有权在审堂上看清每份证状。\"
沈既白抹去唇角鲜血,
\"不因民愤多判一年,不因权势少查一证——守住这条铁律,判词落下时才压得住窃窃私语。\"
浮动的金文凝固了一瞬。
判官笔化作一卷玉轴的新律,封皮赫然是用凤凰翎羽编织的\"三界刑统\"。\"天规疏漏,漏而失威。这是我重编的律法,按此行法,人界自会如您所愿般,律法威严,海晏河清。\"他抬眸直视穹顶,\"我此行的目的从未变过。\"
片刻后,天道金索蓦地如潮水般退去,破碎的青铜鼎发出呜咽般的震颤。沈既白转身朝江稚鱼的方向走去。
\"结束了?\"少女眨着眼睛。
\"嗯。\"他抬手抹去她脸上沾到的灰尘,\"回家。\"
她蓦地睁大眼睛,他手一顿,眸色淡淡扫过她,“我家。”
她刚要开口,脚下一晃,蓦地被拽着坠入虚空。莲池泛起暮色的涟漪时,沈既白已经带着她回到了小院内。
江稚鱼趴在石桌上,盯着他后颈被金索灼伤的焦痕:\"那些侍卫...真的都杀过人?\"
他拾起院落中茶盏碎片的手一顿,\"判官笔只勾已证实的罪业。\"他甩出水珠化成雾幕,映出某个正在喂鸦的老人:\"比如这位楚家马夫,他的因果线里只有救过三条流浪犬。\"
少女突然伸手戳散雾幕:\"那你呢?你的因果线什么样?\"
\"你未免太过聒噪。\"他冷声道,手指微动在院落中布下阵法。转身时,余光瞥见她捡起枯枝蘸水在石桌上画着什么——是只歪歪扭扭的小凤凰。
沈既白在她身后站定,展开左手,掌心交错的金线突然迸裂,其中一缕竟缠上江稚鱼手腕。他猛地攥拳后退,金线崩断的瞬间,院落风乍起。
他烦躁地往院中躺椅上一靠,闭目养神。耳边却传来她小心翼翼的声音:\"诶?你怎么没留下来审判他们?\"
\"审判需要取证。\"他声音冷硬,\"未取证便动手,只会误伤无辜。\"
周围安静了一瞬。感受到少女的靠近,他眉心微蹙,刚要发作,耳畔突然传来她肚子咕咕叫的声音。
睁眼时,江稚鱼伏在椅把手上,甜甜一笑:\"…好像不用说了…\"
……
月色如水,皎洁明亮。
江稚鱼抱着新买的盆栽往院里跑,差点被新裙的裙角绊倒。在她身后,沈既白沉着脸拎着一堆东西。见状,他身侧的手微动,却见她扶着门框站稳,笑眼弯弯地冲进屋。
\"少侠!这个鲜花放这里好看吗?\"
\"嗯。\"
\"少侠!这个铃铛挂这怎么样?\"
\"嗯。\"
\"少侠,这个糖葫芦好好吃,你要不要尝尝!\"
\"不吃。\"
\"少侠,少侠,你帮我看看这个放哪好呢?\"
\"……\"
\"少侠?少侠!\"
\"闭嘴!\"
他转身进屋,却在关门时放轻了动作。檐下新挂的铜铃在晚风中轻响,窗台上摆着她插的野花,案几上放着包好的糖葫芦——这些琐碎的温暖,让他几乎夜不能寐。
寅时的梆声响起,他眸光冷沉地起身,消失在晨光中。
三日后,沈既白踩着子时的更鼓归来。楚家地牢的血腥气尚未散尽,指尖却先触到门廊新挂的艾草香囊。推门时惊动檐角铜铃,暖黄烛光里浮着栗子糕的甜香。
他脚步不自觉地放轻,走进屋内,一盏烛火映着少女熟睡的侧脸。她袖口和面容上沾着面粉,手边盒盖上刻着歪歪扭扭的凤凰图腾,显然是她的手笔。一旁的饭菜早已凉透,碗筷整齐地摆着,像是等待了许久。
沈既白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眸色渐沉。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尖几乎要触到她的脸颊时,却猛然顿住。他收回手,指尖微微蜷起。
“少侠?”江稚鱼迷迷糊糊地抬起头,揉了揉眼睛,见到是他,献宝似的掀开食盒,声音带着几分雀跃:“看!我特意学的桂花栗粉糕,你尝尝……”
“不必。”他冷声道。
江稚鱼的笑容一滞,手指无意识地捏紧了食盒的边缘。她低下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啊……很好吃的,你试试……啊我忘了凉了……要不我锅里再热一下……
“我不需要。”他的目光从她身上移开,眸中闪过一丝烦躁。
“神明不需凡食。”他沉默了片刻,蹙眉沉声道。
她轻轻咬唇,低声道:“对不起……我…我只是想回报你。”
“不需要。”他缓缓抬眸看向她,眸色微敛,“我救你,只是因为你还有用。”
江稚鱼的身体微微一颤,垂下泛红的眼眸,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那我……还有什么利用价值?”
沈既白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抿了抿唇。片刻后,他冷冷开口:“明日,带我去找你师傅。”
江稚鱼的手指紧紧攥住衣角,指节泛白。她低着头,声音沙哑:“……好。”
他转身走进内室,关门声响起时,檐下的铜铃轻轻摇晃,发出几声清脆的声响。江稚鱼站在原地,看着桌上早已凉透的饭菜,泪水滴在桌案上,溅起一朵小小的水花。
内室里,沈既白站在窗前,目光落在窗台上那个瓷瓶里插着的野花上。花瓣已经有些蔫了,却依旧倔强地开着。他的手指轻轻抚过花瓣,薄唇紧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