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困局:变革维艰
卫渊踩着积雪踏进乌力吉大帐时,二十坛烧春酒正在毡帘外冒着白汽。
红山岩画特有的赤铁矿颜料在陶罐表面蜿蜒出祭祀图腾,在篝火映照下宛如流淌的血脉。
“草原的月亮湖装不下卫世子的雄心啊。”乌力吉用银刀割开烤羊腿,油脂滴在火堆里迸出噼啪声响。
这位新兴部落首领的狼皮大氅缀满绿松石,腰间却挂着中原样式的鎏金算盘。
周谋士将牛皮卷轴在羊毛毡上铺开,苜蓿干草的清香混着酒气弥漫开来。
卫渊屈指弹开陶罐泥封,琥珀色酒液倾入镶银木碗:“大汗不妨先尝尝红山部族酿了三百年的诚意。”
乌力吉的鹰隼般的目光扫过卷轴上的舆图,突然用刀尖戳向标注盐池的位置:“我要漠南草场七成战马,漠北铁矿五成产出,还有......”刀锋在羊皮纸上划出裂口,“金帐王庭的盐道。”
帐外传来牧人驱赶马群的呼喝声,卫渊慢条斯理地往火堆添了把苜蓿干草。
紫色花穗在烈焰中蜷曲时,他忽然从怀中掏出个织锦囊袋,数十颗浑圆的铁珠叮叮当当滚落毡毯。
“去年冬天,突厥人用这种炮车石换了江南三十船丝绸。”卫渊用金错刀挑起颗铁珠,“若是换成漠北特产的雪绒羊毛......”
乌力吉擦拭银刀的动作微滞。
周谋士适时展开第二卷轴,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中原各州郡的市价:“苏州织造局愿以两倍市价收购羊毛,太原铁匠坊可提供改良纺车——当然,需要漠南特有的白桦木作轴承。”
寒风卷着雪粒扑进大帐,卫渊往火堆里扔了块虎符形状的焦木。
跃动的火光在他脸上投下深浅不定的阴影:“家祖旧部在陇西养着十万匹战马,恰好需要更新马蹄铁。”
乌力吉的算盘珠突然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他起身掀开帐帘,望着远处正在给马群烙印的族人,喉咙里发出沙哑的笑:“听说卫公当年在阴山古道......”
“轰隆——”
突如其来的爆炸声打断话语。
东南方腾起的黑烟中,三匹惊马拖着燃烧的草料车冲向盐池方向。
卫渊指尖的苜蓿茎秆应声而断,紫色汁液染透了虎符纹路。
“看来有人不想我们谈成生意。”卫渊将染色的茎秆抛进火堆,冲天的火光瞬间映亮他腰间晃动的银铃,“周先生,劳烦把红山部族那套淬火工艺的图谱取来。”
当羊皮卷上的淬火秘术完全展开时,乌力吉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些改良自中原百炼钢技术的图谱,详细标注着如何利用漠北特有的冷泉提升刀剑硬度。
他布满老茧的手指抚过卷轴边缘的朱砂批注,那里记载着与江南兵器监的交易渠道。
卫渊突然用金错刀挑起燃烧的苜蓿梗,幽蓝火苗照亮他袖口暗绣的龙纹:“三个月后,自会有海船从泉州送来三百车青州精铁——用雪水淬火的弯刀,在波斯能换等重的黄金。”
暮色降临时的第三次爆炸声里,乌力吉终于将算盘重重拍在案几上。
他解下腰间镶着玛瑙的短刀割破手掌,任由鲜血滴入酒碗:“我要先见到纺车图纸。”
当卫渊的马车碾过结冰的溪流时,最后一缕天光正映在车辕残留的苜蓿碎叶上。
周谋士数着新签订的契书,突然发现世子始终摩挲着那个空了的香囊。
“乌力吉部落的祭坛朝向月亮湖。”卫渊突然开口,指尖无意识地在车窗冰霜上画出符咒纹路,“但他大帐里的神像,面朝的是阴山古道。”
马车经过苜蓿田时,原本被毁的引水渠附近传来叮当声响。
借着月色能看到数十牧民正在重新夯土,他们腰间挂着崭新的铁制工具。
更远处的沼泽地里,隐约有包铁车轮碾过冻土的动静。
回到营地时,亲卫统领捧着个桦木盒等候多时。
盒中红绸上躺着半枚沾着泥土的虎符,与卫渊香囊里的残片能严丝合缝拼成完整虎头。
月光透过帐顶天窗照在符身上,那些看似凌乱的铭文突然在特定角度下显现出阴山矿脉的分布图。
卫渊正要唤人取舆图来,系在案角的银铃突然无风自动。
染着苜蓿汁的铃舌在羊皮卷上磕出紫色痕迹,位置恰好落在标注着突厥王庭的月亮湖西南侧——那里用朱砂画着朵小小的苜蓿花。
暮色笼罩的营地腾起数缕炊烟,卫渊解下狐裘时,烛火将帐外徘徊的人影投在毡布上。
铜炉里未燃尽的苜蓿梗突然爆出火星,娜仁公主裹着雪貂斗篷闪身而入,发间银饰在寂静中撞出细碎清响。
\"阿渊...\"带着草原口音的呼唤甫一出口,少女便如归巢的乳燕扑进他怀里。
羊奶香混着马鞭草气息扑面而来,她颤抖的指尖划过卫渊颈后新添的箭伤,\"他们说你被雪狼围在月亮湖...\"
卫渊刚握住她冻得发红的手腕,滚烫的泪珠已砸在虎符纹绣的衣襟。
娜仁仰头咬住他喉结下的狼牙项链,珍珠耳坠扫过锁骨时,帐外巡逻兵的脚步声恰好经过。
羊脂烛在案头爆了个灯花,映得她解开的腰带银扣折射出碎星般的光。
\"父汗的鹰师往西迁了三百里。\"喘息声混着衣料摩擦的窸窣,娜仁突然抓住卫渊探向烛台的手,\"巴特尔叔叔在查上个月走失的铁匠...\"后半句话被堵在纠缠的唇齿间,她腰间的珊瑚链子缠住了案角银铃。
天光微明时,卫渊摸到枕下冰凉的匕首。
娜仁蜷缩在狼皮褥子里,发梢还沾着昨夜未化的雪粒。
帐外传来铁器碰撞声,周谋士刻意提高的嗓音惊飞了檐角的雪鹞:\"世子,漠南送来的纺车部件到了。\"
日头爬过雪松梢头时,营地东侧突然炸开喧哗。
巴特尔的红鬃马撞翻了晾晒的羊毛毡,五十名赤膊勇士的图腾在晨光中狰狞可怖。
赵商人抱着账本缩在粮车后,茶饼碎屑洒了满襟。
\"汉人的诡计蒙蔽了月亮神!\"巴特尔挥动嵌着狼牙的弯刀,刀尖直指主帐悬挂的淬火图谱。
他左耳缺失的豁口随怒吼翕张,那是二十年前阴山血战的勋章。
卫渊披着未系带的貂氅踏出帐门,掌心的苜蓿汁在虎符烙出紫痕。
娜仁梳到一半的发辫散在肩头,抓起弓箭就要冲出去,却被周谋士用羊毛卷轴拦住。
\"大汗若要战马...\"卫渊将染紫的虎符抛向空中,金属反光刺痛了巴特尔的眼睛,\"何不问问正在改良马蹄铁的乌力吉部?\"
赵商人突然从粮车后钻出来,怀里的市价册哗啦啦翻动:\"漠南商路断了三日,江南的盐价已经涨了七倍!\"他袖口沾着的茶渍在冷风中结成冰晶,\"若是开战...\"
巴特尔身后传来铁器落地的脆响。
两个年轻勇士盯着乌力吉部工匠新制的包铁车轮,手中长矛不自觉地垂下半寸。
更远处,三辆满载青州精铁的马车正碾过结冰的溪面。
卫渊突然抓起案头未干的朱砂笔,在淬火图谱背面画出道蜿蜒曲线:\"阴山古道往西八十里,有片能养活十万头牛羊的苜蓿田。\"笔尖重重戳在某个标记点,\"可惜去年冬天冻死了所有引水渠。\"
巴特尔握刀的手背暴起青筋,他身后的老萨满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风卷起苜蓿干草掠过众人头顶,沾在赵商人账本上的草籽竟在暖炉旁发了芽。
当乌力吉部的信使举着镶金边的契书出现时,卫渊正用匕首削着块白桦木。
木屑落在雪地上拼出模糊的舆图形状,他忽然转头望向东南方隐约的狼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