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云中降下雪花,霎时间漫天飘絮。
灰蒙蒙的业力被佛光吸引,而后尽数湮灭。
妙足天的经文诵唱声止住,金色梵文没入肌肤中。
唐肃玉抬首望天,庚金杀炁再度催发,遥遥锁定黑影。
黑影感受到威胁,张开巨口,雷霆再次积聚,收拢成球状,飘忽如幽灵般垂落。
其中积攒的能量极为惊人,附近空间都隐约可见的发生扭曲,如同小太阳般直直朝着唐肃玉袭来。
他不闪不避,在球状闪电临身时,露出嘲讽的笑容,随后身形被彻底包裹。
爆闪炸开,无声无息。
黑土地被灼烧成琉璃状,留下一个数十米宽、数米深的坑洞。
黑影似乎很激动,在天穹游动着身躯,接连不断的雷霆落入坑洞中,进行无死角攻击。
四瘟使者浑身无力,在地上歪七倒八,喘息着无奈看向雷霆。
刘元达心藏剧痛,忍不住口喷黑血。
黑血沿着胡子落到地面,泛起白烟,散出腥臭味道。
他单手握住宝剑,强撑着想要进入雷霆区域。
钟仕贵抡圆巨锤砸在他面前:“刘三哥,切莫意气用事。若是唐小友已经身亡,那么替他报仇才是正理。我瞧那黑影智慧不高,仅剩本能行事。应是七情为控制住它特意为之。”
“我等地府职责虽不是勾摄生魂、拘提亡魂,但应对脱离地府掌控的魂魄总有几分优势在。”
刘元达跌坐回去,蓬头垢面。他单掌拍在地面上,魁梧身形越发显得萧瑟。
他知道老五说的对,只是情感上难以接受。
心中憎恨膨胀,不断折磨着他的精神。
眼见他双眼通红,握持的宝剑震颤不休,史文业暗道不好。
手中火壶转动,散出星点火光,击打在刘元达各处经脉。
痛楚传来,反倒激发出几分清醒,刘元达立时盘膝入定,斩除杂念。
钟馗有些羡慕的看向四人,视线不自主的落向回禄老道所在方向。
若是生前不曾相识,结为至交,或许他就不必面临现在的情形。
一面是无法避免的天数,一面是注定敌对的挚友,他能做的除去感慨造化弄人,再无他法。
念及此处,他开口道:“使者们无需担心,那小子不会陨落在此地。你们好歹也是他唤醒的鬼神,静心感知。”
史文业反应过来,神魂勾连冥冥,上穷碧落下通幽。
不多时,魂魄中得见一点星光,微弱但恒亮。
这就是数日前将他们从无尽深渊中拉回的星光。
黑暗中的坐标,迷途者的归路。
浑浑噩噩,没有时间、空间的感知,记忆也被消磨殆尽。等到刘元达也忘却他们存在,神通并不宏伟的他们就会彻底在此界消散。
不说其他,光是沧海桑田,山、水、湖、河、城隍土地都不知道历经多少次变更。
所以他们宁愿违背大帝意愿,以疫火相助唐肃玉寻找归途、震慑洞中鬼怪;受召后立刻赶来、以性命承接业力。
史文业面露喜色,望向其他三人,四使者心下了然,各自调息,恢复法力。
雷霆持续小半个时辰,黑影游动越发迅速。
雪花洋洋洒洒,已经在地面铺上薄薄一层。
钟馗从衣衫中摸出一节竹筒。
筒身上雕刻着繁复的花纹,看上去像是人间山川风景,层峦叠嶂,栩栩如生。
筒盖是层麻布,用细绳扎着。
他揭开麻布,口中念念有词。
魂兮归来!东方不可以讬些;南方不可以止些;西方之害,流沙千里些;北方不可以止些;君无上天些;君无下此幽都些;入修门些;反故居些!
竹筒里冒出缕缕青烟,笔直向上。
青烟无视风雪,不受其他影响,接近黑影后化成套索缠住它的脖颈处。
黑影丝毫没有察觉,犹自兴奋盘旋,背上肉翅掀起狂风,搅动阴云翻滚。
念诵声不断,青烟源源不绝,贴着黑影,像是用蚕丝捆绑巨鲸,常人看去只觉极为可笑。
待得黑影察觉不对,开始奋力挣扎时,青烟又如附骨之蛆般,死死勒进皮肉魂魄中。
雷霆再起,劈在空处,没有斩断青烟分毫。
嘶吼声不断,巨大反复的拉扯、撕裂感令黑影生出恐惧。
它试图钻入云层,向上逃脱。
“摄!镇!吒!”
三声大喝,青烟极速收拢,扯下一团黑气,没入竹筒中。
吼声从竹筒中传出,震耳欲聋。
筒身的山川游动起来,如同蟠龙般抬起前爪,狠狠压下。
哀鸣不绝,渐渐低沉不可闻。
钟馗盖上麻布,细绳捆好,轻轻摇晃着。
天穹下起骨雨。
大的小的、长的短的,零零散散的骸骨散落一地,迅速腐朽。
恶情依旧不见踪影。
葬坑阵法仍然存在。
安静许久的嫦萱忽然开口道:“钟馗帝君,莫要顾念旧情,横生事端。”
钟馗丑脸看过去,环眼圆瞪,带着几分不满:“钟馗行事光明磊落,问心无愧,还轮不到星君指点某来如何做事。”
话音未落,手中多出一只笔来。
判官笔!
他落笔虚空,游龙走凤,一气呵成。
淡金色字迹浮现,形成锦绣文章。
行书潦草难辨,唯有正气勃发。
收尾停笔,字迹化光四散。
“弟弟,出来吧。”
话音刚落,恶情从某处现身,脸色惊疑不定。
他失去镇定,先是不解,而后露出恍然之色:“原来如此。”
“哥哥,难怪你会死。吕氏愿意付出判官笔的使用权,保你在地府行走自如吗?还是说,风家的疯子验证成功,可用人身取代仙神转世?”
“难怪他们称你为‘钟馗帝君’,难怪你如此忠心。哈,哈哈哈,不过才十来年,真是可笑。我居然想过你是以死摆脱大魏掌控,没想到你是彻底沦为走狗。”
他耷拉的眼皮里涌出眼泪,绝望且颓然。
“七情不绝,六欲永存。”
钟馗面色大变,惊呼:“弟弟不要!”
下个瞬间,恶情眉心飞出一道灵光,拖曳着焰尾,冲入高空。
“嘭”
哪怕是罪恶堕落的灵魂,亦能绽放出绚丽的光彩。
姜氏都是偏执的疯子,从没变过。
唐肃玉恰好从妙足天归来,看到眼前一幕: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
钟馗望着漫天焰光,摊开掌心,徒劳接住落下的点点尘埃。
或许对于恶情来说,不做自己,不得自由,不如魂飞魄散。
那具躯体并非恶情原本肉身,亦或者恶情早已舍弃肉身。
故而钟馗没有在意倒地的肉身,只神情落寞,不知所措的愣怔当场。
他心神恍惚,许久后长叹不语,召回宝剑,回归地府。
唐肃玉尚不清楚发生何事,以为钟馗不愿与恶情相对,暗自防备着可能的袭击。
四瘟使者向他拱手,表明离去之意。
史文业将方才发生的事逐一说明。
唐肃玉愕然问道:“恶情就这么死了?”
仿佛一场儿戏。
“哀大莫过于心死。”史文业摇摇头,“七情六欲都是极端情绪的拥有者,恶情因妒生怨,怨化憎恶。葬坑残魂被收,五鬼吞噬怨气后背叛、小友以佛法净化业力、帝君又轻易降服‘小应龙’,看情形他求援没得到其他六情六欲相助。”
“葬坑已经彻底无用,哪怕侥幸生还,恐怕也要沦为七情之末。”
史文业扶正头冠,语气淡然:“最重要的是,他以为唐小友身亡,后续与其落到地府受刑,不如就此断绝轮回,自绝于天地。”
有句话他藏在心底,天师钟馗所说愿意承担一半罪责,也是导致眼前结局的原因之一。
那样性子的人,熟知地府刑罚,当然不愿哥哥替自己受过。
唐肃玉见他神情,心中早已猜到七八分。
禅位典礼时,新帝不过质疑两句,姜氏就能触阶而死,以示清白,可见性情刚烈。
他的亲弟弟何尝不是这样。
唐肃玉有些唏嘘,若非敌对,他的天资说不定能打破姜氏身怀神通而无道行的尴尬局面。可惜造化弄人,除去钟馗外,谁都不知晓前因。
现在只需破开葬坑阵法,就算是真正回归人间。
四瘟使者表示人间阵法他们不能插手,收好装满残魂的慧智舍利后,一同回到地府。
正好龟谊他们悠悠转醒,仅剩回禄老道处于昏迷。
嫦萱意味深长的看了眼龟谊,再次抛出披帛:“龟岛主,给出去的承诺不可违背,你收好吧。”
披帛旋舞,模糊她的身影。
龟谊下意识扯住披帛,待反应过来,嫦萱早已不见踪影。
坏了!被个小姑娘算计了!
唐肃玉过来拍拍龟谊肩膀,一脸玩味。
“不要惊讶,人家实际岁月不比你家老祖小。再说回禄老道的儿子也是一表人才,想来嫦氏不会拒绝。”
“破开阵法就能回巴陵,真是想念的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