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楚就这么走了,张君瞪大了双眼,满脸都是难以置信的神情,但他发现自己在此刻根本无能为力去改变任何决定。
警察们听从了秦楚的指示,纷纷放下了警械,好不容易挣脱开束缚的厄迅速地冲到了周拟身边,稳稳地站立在他身后。
“你这家伙是不是脑子有毛病啊?你竟敢骂人是荡妇?还敢骂别人是荡妇的儿子?老子告诉你,庄以生,就凭你这种品行恶劣的家伙,还有脸挂个记者的牌子招摇过市?依小爷看,你纯粹就是一个吃饱了没事干、连九流都算不上的废物!”
庄以生的身材比起周拟来略微矮小一些,与程亦然相比的身高差距更是被拉得极大,听见他的控诉不怒反笑。
他眨着那双大眼睛眨了又眨,表情自然地流露出一丝阴沉。
“哎哟,哥,咱是记者嘛,那记者讲的就是实事求是。”
庄以生只将目光对准周拟:“周先生都不生气,少爷哥气什么?”
“咱大日报社一直以来都是最为倡导和平的地方。对于小的来说,无论是来自外界的赞誉也好,还是那些恶意的侮辱也罢,到最后统统都会化作一句‘以和为贵’。”
“所以以和为贵,周先生!”庄以生挠挠头换了一副嘴脸,“等到厄需要的发扬伟业的时候,欢迎随时光临寒舍。”
“只是来之前,希望你能把病治好。”庄以生再次抚上周拟的心口,“周先生,你生病了。”
“我生病了。”
周拟说。
“我生病了?”
他在此之前一直没有搭理庄以生的话,直到现在才蹦出一句反问,引得几个人才心照不宣地互相看了看他。
“我生病了?”
周拟重复第三遍。
“你别往心里去了。”李栎眼神瞟到一边,他们来之前开得那辆车竟然没被警察收走。“……活人就这样恶心。”
“哈哈哈哈......”
周拟笑出了声,原本紧绷的身体此刻像是被抽去了筋骨一般缓缓地松懈下来。
“咋了老大?您这是不生气啦?”一旁的程亦然见状,指着庄以生忍不住多嘴问,“想好了怎么治他了啊?”
“治什么?”
周拟摇了摇头,一边揉着自己的眼睛,一边略带疑惑地反问:“治他干什么?”
经此一揉,周拟的眼眸愈发显得通红起来,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嘴角却慢慢地扬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太好了......”周拟轻声呢喃道,声音轻柔得如同春风拂面。
“什么?什么太好了?”
程亦然追问得一头雾水,前一刻自己还在气头上,满肚子的火气无处发泄,后一秒就变得迷迷糊糊起来。
“太好了,我终于也有身份了......”周拟说,“程亦然,你听见他说的话了吗?”
周拟抓住庄以生的手,环顾了一圈警察。
“你们可都听见了?”
“他说,我是我妈妈的儿子。”周拟脸上挂笑。
“被实事求是的记者证明有家眷,这是我莫大的荣幸。”
大家都不知道怎么接话了,周拟可能只是因为自己有过妈妈而感到欣慰,侮辱的话其实对他中伤不了分毫。
拥有一个母亲的事实远比那些侮辱性的话语重要得多。
“嗯。真是太好了,周先生。”庄以生笑着回答周拟,“恭喜你啊。”
话音刚落,他便在下一秒迅速地脱开了周拟紧握着的手,毫不犹豫地上了警车,随着车门关闭的声响,和其他警察渐行渐远。
只留下周拟独自站在原地,望着远去的车辆,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哎。”
李栎叹了口气,前去打开了主驾驶的车门。
“你想做什么?”缓过神来的周拟询问道,“你会开车?”
“学过。”李栎回答道,“成年之后学过,什么都要会一点。”
“不是?那你为什么不早说?!”程亦然跳过去想要打开后门,“来的时候害得小爷晕厥了半天!”
“你们从来都没问过。”李栎说。
凭借着李栎那精湛无比的高超技术,众人终于顺顺利利地回到了公会。抵达目的地后,周拟迅速与周围人打了个招呼,然后便马不停蹄地先行一步去寻找季白衣。
季白衣此时依旧待在那个被郁郁葱葱的花草树木所环绕的私人小宅子里,悠然自得地捧着一份散发着墨香的报纸。
今日新头条,刚刚出炉。
他那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仿佛早已洞悉周拟即将到来一样。
“又想干什么?”季白衣头也未抬,只是随口一问,一丝波澜也没有。
周拟默不作声地走到季白衣对面坐下,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自己的脑袋,示意对方关注这个部位。
季白衣见状,微微挑起眉毛,露出一抹疑惑之色,缓缓将手中的报纸铺开并平整地摊放在面前的桌子上,带着些许调侃。
“你是当红名人了,不打算做点什么挽尊么?”
“有什么好挽回的。”周拟不为所动,抬起手轻轻地敲击着桌面,发出清脆而有节奏的声响,“……其实我来找你,是希望你能帮我检查检查我的脑袋。”
季白衣伸手用手背贴上周拟的额头,仔细感受了一番温度后,摇了摇头:“你没发烧。”
“是不是又看见什么东西了?”
“我生病了。”周拟始终低垂着头,沉默片刻后,他深吸一口气。“我担心樊诩在骗我,所以才来问你,你觉得樊可许存在吗?”
“肉体、精神。”季白衣推了推眼睛,“只要你觉得,她就存在。”
“这样啊。”周拟微微垂着头,轻声地说。
“你想......?见见她?”季白衣小心翼翼地问。
“不。”
周拟缓缓地摇了摇头,难能乖顺。
季白衣看着他面前周拟的状态有点似曾相识,禁不住觉得好笑。
披肩散发,有求于人就低着头,看起来总是很心虚。
“那你想做什么?”
“我想。”
周拟倒也没露出什么表情,稍微过了一会,他抬起头一脸认真地看着季白衣,脱口而出。
“割去樊可许。”
周拟将在养老院里经历的事和季白衣说了一遍,忽略了前奏和结尾,只详细阐述了时间旋涡的事。
“我看见我的脑袋里长着一只花。”周拟看着季白衣一脸严肃道,“那个记者说,我生病了,是不是因为这个?”
“……我不知道。”季白衣漠然地解释,“医院里没有这种项目,他们也说过了,只有你才会把别人的大脑剁开,往里面塞东西。”
“为什么不问问你自己呢?”季白衣笑着说,“问问你自己,周拟。”
“照你的思路来讲,如果那朵花象征着樊可许,她的精神同样依附在你的身体里,为什么你没有像你的改造物那样被樊可许夺舍?”
季白衣问道。
“你产生的幻觉应当为:你是樊可许,而不是她频繁地出现在你的意识里。”
“那我们以前是什么关系?”周拟扯出了一个新的话题,“已知我的意识不会作假,我看到的那个穿着白褂的人也绝对是你。”
“10月24日,祝我们亲爱的罪孽生日快乐……”周拟喃喃道,“那张照片写着的,我们的关系很近吗?”
“很近,但又不是很近。”季白衣说,“你和过去的你性格相差了很多。”
“比如,如果是过去的你站在这里,就不会说出割掉樊可许这样的话。”季白衣解释。
“你不会拜托医生从你的身体里割去樊可许,你肯定会成为她的养分。”
“我的身体不配。”周拟笑着,“季白衣哥哥,你能不能不要唬我了?”
“对。”季白衣站起身,双手插着口袋,“他就是这么说的。”
“季白衣哥哥。”季白衣点醒道,“他会叫我和小诩哥哥,说帮帮他吧,他发誓再也不捣蛋了。”
“可我做不到。”季白衣说,“现在我们所有人都做不到,这是你的造物,只要你觉得她存在,她就能存在,只要你觉得她不存在。”
“……她依旧存在。”
“不是你求着她把你融合的吗?”
季白衣一语中的。
周拟恍然,原来樊可许是从那时候起扎的根。
“倘若我觉得她不存在,她依旧存在……”周拟重复着季白衣的论据,“是啊,她根本就不可能不存在。”
“……她已经不是我的造物了。”周拟说。
“她属于新世界。”
“那就更要割掉她。”周拟仰起头凝望着季白衣厉声道,“让她从我的身体里出去……”
“她应该有一个身体,完完整整的活着啊?!”周拟双手撑住桌面突然站起身,“不对,我纠结的不是这个。”
“我纠结的是……”
“是恢复记忆,不在别人评判你的时候哑住嘴巴?”
季白衣笑着说。
“周拟,为什么下意识来找我呢?”
“因为我是医生,理所当然吗?”
“为什么不让罪孽帮你呢?”季白衣睫毛低垂,“你要知道,你能活到现在靠得全是你自己。”
季白衣转身离开,一会带着一小瓶红色的试管回来了。
“这是罪孽的血清。”
季白衣两根手指捏住试管将其提到两人面前,面对着周拟看。
“你知道吗,这辈子你早就为自己铺好了路。”
“输进去,你会慢慢想起所有事情的。”
“过去、现在、和未来。”
“时候到了。”季白衣将试管放在手里,递给周拟。
“病人,你想要接受你的过去吗?”
“……”
周拟对季白衣的举动并不诧异,为自己做些打算不算什么稀奇事。
他接过血清低头,看见桌面上一盆盛放的桔梗花正在阴凉里吐露着花苞,被他手里的试管映衬着一片鲜红。
“这是你自己做的,有没有副作用我不知道。”季白衣事先声明,“我也不知道你究竟会记起什么东西。”
“……我知道。”周拟攥紧拳头,“我知道。”
“如果你希望,我可以现在就帮你输进去。”季白衣说。
“病人,回过头来,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