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变强的话,就无法给父亲带药回去。
不变强的话,就不能带着偷来的钱包逃走。
不变强的话,遭到报复也赢不了。
不变强的话,会被奉行所捉住判刑……
零零碎碎的记忆片段浮现在猗窝座的脑海里,遥远却又真实,让他心潮起伏。
贫寒的家境,身患重病的父亲,还有一个与父亲相依为命的少年。
他们是谁?那个少年,看上去好熟悉……是我吗?
在恍惚的记忆画面中,猗窝座动作有些僵硬地应对着众人的围攻,拳脚的攻击失去了以往的凌厉和精准。
面对突然间威胁性大降的对手,鬼杀队几人抖擞精神,压榨出了身体中最后的力量。
原本摇摇欲坠的战局再度变得僵持了起来。
“坚持住!太阳快要升起了!”
猗窝座没有在意这些,一幕幕画面在他眼前闪过,让他无暇顾及其他。
为了治好父亲的病,为了让父亲活下去,少年只能通过偷窃别人的钱,才能换取给父亲治病的昂贵的药。
哪怕因此被奉行所抓住,被处罚和殴打,被烙上代表罪人的刺青,他也完全不在乎。
为了父亲,不管是被鞭子打得皮开肉绽,还是被打断骨头,他都扛得下来。
为了父亲,哪怕死了都无所谓。
“我一定能治好他!”
直到父亲上吊……自杀……
为了不再让自己的孩子去夺人钱财给自己治病,为了不再给自己的孩子添麻烦,为了让自己的孩子能够重来,正直地活下去。
就这样死了啊……
“穷人连活着都不被允许吗?这世道见鬼去吧!”
少年抱着父亲的墓碑痛哭流涕的身影缓缓定格在记忆中,在猗窝座的眼中渐渐变得模糊不清。
那似乎……是他曾经身为人类时的记忆?
这样啊,他一开始是为了这种无聊的理由才选择变强的吗?
猗窝座回过神来,此时此刻,心中如潮水般喷薄而出的情绪是——
愤怒!
一定能治好、拯救、保护……都是些无聊透顶的妄言妄语。
令人不快至极!
猗窝座有些失焦的眼神瞬间变得冷厉起来,含怒挥出的乱拳势大力沉,让周围的几人猝不及防间向四方飞出,身上爆开一道道血花。
猗窝座没有在意其余人,直接追上了炭治郎。
此刻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杀了他!
“统统给我去死吧!”
就像记忆里的那个少年,茫然无措地愤怒着,麻木地与人争斗着。
“炭治郎!”杏寿郎、义勇和实弥拼尽全力狂奔而来。
“火之神神乐·圆舞!”
炭治郎高举手中的日轮刀奋力挥下,却被猗窝座一拳砸在刀身侧边。
“当”的一声脆响——
刀,断了。
猗窝座攥紧另一只拳头就要挥出,一溜血液从旁边飞射而来,落在了他身上。
呼——
灼热的火焰在他身上轰然爆发开来,将他的全身都吞没了进去,像是变成了一团熊熊燃烧的篝火。
“血鬼术·爆血!”祢豆子加入了战场,竭尽全力催动着血鬼术。
猗窝座刚要挥出的拳头在火焰的烧灼下略微停顿,便被飞速赶来的杏寿郎和义勇联手架住。
实弥的刀刃则是缠绕着猛烈的狂风,以疾风之势砍向他的后颈。
“喝!”炭治郎大吼一声,同样挥动断掉的刀斩向猗窝座。
猗窝座向后踹出一脚,“咔嚓”一声踢断了实弥的右臂,同时一把攥住了炭治郎斩来的刀刃。
“为什么这些狗屁不如的家伙能活着,老爸却必须死呢?”
脑海里的少年在发出愤世嫉俗的质问。
“去死吧!统统去死吧!”
“刀……抽不出来!”炭治郎死死咬着牙,干脆借着右臂发力,一脑门狠狠砸在了猗窝座头上。
砰!
“脱胎换骨吧,少年!”
胡子拉碴的男人脸上带着爽朗的笑容,一阵乱拳砸在他脸上。
猗窝座瞳孔微颤,头上流着血“噔噔”后退了几步。
“你很有天赋啊!不用武器就能打赢大人,真是个让人心情大好的家伙。”
穿着白色武道服的男人,之前在他的耳边喋喋不休的男人,终于露出了他的面容。
“要不要来我的道场?我这里一个门生都没有。”
“你是谁啊?”猗窝座满心烦躁,“滚开!”
他再度挥拳冲向炭治郎,眼中满是凶狠的杀意。
可恶的人类,恶心的弱者,竟敢让他想起这种无聊的过去。
凌乱到大失准头的拳头又一次被众人合力拦下,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哎呀——真是好结实的家伙!都揍成那样了,还不消片刻就醒了。”
衣服后面有着“素流”二字的男人带着他走在道场的长廊上。
“……我还有一份工作想交给你……”
无聊的过去!
猗窝座瞥见山峦间亮起的白光。没有时间再浪费了,赶紧杀了他们!
他一脚踩碎了地面,再度摆开架势,脚下绽放开巨大而美丽的十二角雪花图案。
“快退!”实弥瞳孔紧缩,认出了对方的阵势,嘶声大喊道。
在如今全员重伤脱力的情况下,他们根本没办法接下这威力强劲且范围巨大的一招……
会死!
在所有人竭力向后退避之时,杏寿郎却不退反进,决绝的身影好似携着熊熊燃烧的烈焰,义无反顾地冲向了猗窝座。
他会贯彻自己的职责!哪怕付出生命,也要为大家争取一个生的机会!
“炼狱先生!”炭治郎声嘶力竭地喊道。
“炼狱!”义勇和实弥目眦欲裂。
“可恶的人类,易碎又脆弱的弱者……”猗窝座望着冲向自己的杏寿郎,“轻易就会死,坏掉,消失不见……”
“我刚把身为罪人的你狠揍了一顿,收拾掉了。没事了!”记忆中的男人冲他开朗地笑着。
无聊至极!
“术式展开!”猗窝座脚下踏着的雪花图案绽放出明亮的蓝色光芒。
“我想麻烦你照看我生病的女儿……”男人还在说着。
无聊——
“终式·青银乱……”
门扉“呼”的一声打开,那个眼眸如同花朵一般的女孩转过头来看向他。
猗窝座猛地瞪大双眼,眼瞳剧烈地震颤着,即将释放的招式顷刻间消失不见。
那是——
他颤抖着吸了口气,狠狠一蹬地面转过身去,身形慌乱甚至是狼狈地钻进了黑暗的树林里,头也不回地奔向了远处。
杏寿郎抱着必死的决心挥出的一刀砍在了空处。
“逃……逃走了?”实弥呆愣愣地张着嘴,满头问号。
“太阳出来了?”义勇眼前一阵发黑,脱力地坐倒在地上。
他仰头看着半明半暗的天空。嗯,他眼花了,太阳肯定已经升起了。
“他的身上,传来了一种十分悲伤的气味。”
炭治郎跪倒在地上大口喘息着,眼睛直直盯着猗窝座逃走的方向。
“那个……人。”
不知为什么,在这一刻,炭治郎更想用“人”来称呼对方。
猗窝座呼吸急促地奔行在丛林里,几乎是在亡命奔逃。
不是在逃离即将升起的太阳,而是如影随形追逐而来,要将他完全淹没的悲伤与绝望。
那是属于他的——
记忆。
“狛……先生……”
女孩的声音在轻轻呼唤着他。
“狛治先生!”
猗窝座前冲的脚步刹那间停滞,身体僵直地站在了原地。
周围的世界霎时间变得黑暗下来,璀璨绚丽的花火接连绽放开来,将黑暗点亮。
“狛治先生,可以和我结为夫妻吗?”
头上插着雪花发簪的女孩紧紧握着他的手,羞红着脸庞,用花朵一般美丽的眼瞳凝视着他。
“嗯!”猗窝座听见自己这样回应道,“我会变得比任何人都强……”
“一生保护你。”
女孩眼角含着泪花,脸上绽开比烟花都更加明媚的笑容。
猗窝座抬起手掌,颤抖着想要抓住她,眼前的一切却如烟云般散去。
伸出去的手停滞在了半空中。
“恋雪。”
他轻轻地叫出了这个名字。
伫立在脑海中的围墙轰然坍塌,过往的所有记忆蜂拥而至。
“是啊,我都和她约好了。”
结果,他只是逞口舌之快,约定一样都没有完成。
在加入素流道场后,跟庆藏师父练习拳法,照顾恋雪。
恋雪渐渐恢复了健康,自己的心灵也得到了拯救。
庆藏师父也愿意将恋雪托付给他,不介意他是个刺有罪人纹身的罪人。
明明人生已经有了重来的机会,被拯救的心灵再度生出了对未来的无限期待……
但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不惜用性命守护的两人,竟然会惨遭毒杀。
在举办婚礼之前,他离开了庆藏师父和恋雪,回去给父亲上坟。
然后,在这段时间内,一直找素流道场麻烦的剑道场,因为对着干也赢不了他们,所以往井里投了毒。
重要的人面临危机时,他总是不在身边。
没能保护得了任何人……
哪怕事后赤手空拳杀死了剑道场的六十七人,为他们报了仇,心里也空空如也。
在万念俱灰之时,被变成了鬼,失去了记忆。
成为鬼后又一直在追求强大。
明明想守护的东西已经一样都没有了,也并不想在这个举目无亲的世界继续生存下去,却反复进行了数百年无意义的杀戮……
真是悲惨、滑稽又无聊的故事。
猗窝座缓缓跪倒下去,全身似乎都失去了力气,需要用尽全力才能攥紧双拳。
是啊,他讨厌弱者。
弱者不会堂堂正正地决胜负,会在井里投毒,丑恶不堪。
弱者的忍耐力不够强,动辄自暴自弃,用“守护的拳头”去杀人,让师父重要的素流拳法染血,也没能遵守父亲的遗言……
弱者完成不了任何约定,也保护不了任何人。
“原来如此,我真正想要杀死的弱者是——”
“我自己啊。”
他转过头,望向树林外渐渐升起的太阳。
阳光穿过丛林的间隙,黑暗的大地如同被拉开的帷幕,光明的脚步向着他缓缓走来。
已经没意义了,就此结束吧。
哪怕他已经无法去到重要之人的所在之地,但若是还能再见的话,他想亲口跟他们说声对不起。
去完成这个失约了数百年的约定。
猗窝座凝视着太阳升起的方向,忽然看到了那个身着粉色和服的女子,不知在那里等待了多久,正微笑着对他张开怀抱。
“欢迎回来,狛治先生。”
他瞪大眼睛,抬起双手迎向光明,想要拥抱面前的女孩,如同投向他最终的归宿。
“这样啊,你一直在等着我啊。”
“让你等了这么久真的很抱歉……”
金色的阳光穿过林荫,将要把他拥入怀中。
铮——
一道木门在他脚下浮现出来,将他拖入了看不到边际的黑暗城市之中。
“你在做什么,猗窝座?”
无惨站在他身前,用那双冷酷的梅红色竖瞳居高临下地瞪着他。
空间的骤然变换让猗窝座愣了一下,然后他抬眼看着无惨。
恢复记忆之后,他对这个将自己强行变成鬼的家伙也没什么好感。
不过心里却也并没有太多愤怒和恨意,一切都无所谓了,他只想早点见到一直在彼世等待着他的人。
“没什么。”猗窝座冷淡地说。
无惨一把抓住他的头发,额头上青筋暴起。
“你不是想变强吗?”
“好不容易踏入了你所追求的至高领域,却要软弱地自行舍弃吗?”
“猗窝座!”
猗窝座皱起眉来,身体上出现一道道裂纹,血流如注。
“够了,已经没有变强的理由了。”他的语气平静而冷漠。
“猗窝座,猗窝座,猗窝座……”无惨的声调一声比一声高,抓着猗窝座粉色头发的手渐渐收紧,“你真令我失望。”
这一大清早的,真刺激。
在发现猗窝座的情绪出现异常后,他迅速投去了关注的目光。
然后就发现他所欣赏和看重的上弦之叁——想晒太阳!
无惨当即命令鸣女将猗窝座拉进了无限城,这才从对方的思想中了解了缘由。
明明领悟了通透世界,压着猎鬼人打了那么久却没能杀死一个人。
这也就罢了,只是因为偶然间恢复了记忆,竟然就想要寻死?
对自己的生命万分珍惜的无惨完全无法理解!
他垂眼死死盯着猗窝座毫无惧意和尊重的表情,眉头拧紧,开始操控他的大脑。
既然如此,那种毫无用处的记忆就没必要留下。
猗窝座被鬼王的控制力压制得动弹不得,脑海中的记忆却渐渐被抹除,刚刚回想起的身影逐渐变得模糊起来。
“不!恋雪,庆藏师父,老爸……”
他将牙齿咬出了血,眼眶都瞪裂了,却阻止不了他们的身影在脑海中越来越远,渐渐淹没在无尽的黑暗之中。
此时此刻,他终于对面前的鬼王生出无限的恨意和杀意。
“绝对饶不了你,鬼舞辻……无……”
“嗯?”
他忽然迷茫地愣在原地,脸上露出困惑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