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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停了。
雷还在继续。
惊人的闪电似毒蛇吐信一次接一次,雷声霹雳震得好像要把山都推下去。
山巅之上,雷云之下,两人跪坐其中,似敌似友。
黑纹长袍的男子浑身是伤,无力地瘫在地上望着眼前的人。
纯白罗裙的女子浑身是血,双手苦苦撑起一方天地将男子护住。
猛不防轰的一声霹雳在头顶炸开,屏障瞬间碎开,惊雷落到双手蔓延全身,疼得她直不起腰。
“子缨……”
“闭嘴!”
林子缨将几乎涌入喉咙想要溢出来的血,硬生生咽了回去。
指尖轻运,无数红线飘飞迅速缠出一个结界将两人暂时护住。
她垂着脑袋喘气,缓了片刻后,抬眸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墨尘。
而后伸手一把揪住墨尘的衣领,将人拽到面前骂道:“你在急什么?我有没有说过我会救你?开天门,你特么吃饱了撑的啊,那么想死!”
墨尘盯着她气急败坏的模样,竟没来由地笑了,“你还说你不爱我。”
“不爱!”
“那你哭什么?”
林子缨气笑了,偏过头去,一滴泪毫无征兆地从眼角滑落,没入她红透的裙角。
“别哭……”墨尘满眼的心疼,抬手想替她拭去泪痕。
林子缨一把拍开他的手,“滚开!”
墨尘垂眸,委屈低喃道:“我只是不想眼睁睁地看着你去死。我这次什么都没……”
“那你就让我眼睁睁地看着你去死,看着这么多无辜的人去死吗?!”林子缨指着山下遍布的尸骸,大声反驳着打断他的话。
墨尘抬眸,撞入了她无比失望的眸子。
两人无话,在黑与白极致地碰撞间,距离越发的远,像隔了一道银河,装的是一条条人命。
她的目光让他感到一阵窒息,墨尘忽地咧嘴笑起来,“那又怎样?”
话音刚落,一个脆生生的耳光落下,将墨尘打得偏过脸去。
一滴泪迅速掉落消失在雪地里,墨尘保持这个姿势定了良久,才缓缓扭过头来看她。
“林子缨。”墨尘声调逐渐拔高,“你他妈第一天认识我啊?那些人,本尊想杀便杀,想杀多少……”
“啪!”又是一个脆生生的耳光。
“收起你这些冠冕堂皇的借口。”林子缨冷笑一声,“演够了吗?你以为你这样做我就会对你感激涕零吗?”
“利用我,欺骗我,这就是你所谓的喜欢我?收起你那廉价的喜欢,老子不需要!”
墨尘气急,红着眼眶死死盯她,“我就是虚伪啊,可你又比我好到哪儿去?”
“口口声声说着会救我,不就是为了弥补你自己那点愧疚心吗?莫尘早就死了!本尊不是他!”
“倒是难为你了,为了从本尊身上找他的影子,整日忍着本尊的臭脾气,装得很辛苦吧?啊?”
昔日最熟悉的两人,毫不留情地将刀捅向彼此的痛处。
最终两败俱伤,谁都没讨到好处。
耳畔的雷响得惊天动地,一道道落下却消失于半空,像是揉在了白云里,可无人问津。
长久的沉默在空气中蔓延,墨尘的嘴唇微微向下撇着,眼神湿润地看着她,像是随时都要滴下泪来。
许久,他带着破碎的声音问道:“你今日来,就是来质问我的?”
“来杀你。”
听见她毫不犹豫的回答,墨尘含着泪笑道:“好啊,杀了我。”
林子缨抬手将插在地面的风吟剑拔出来,架到墨尘脖子上,用力一压,血珠瞬间渗出顺着侧颈滑下。
墨尘微微仰头,脸色惨白至极,眼中的泪脱眶而出,勾着唇仍然笑得出来。
哐当一声,长剑落地,林子缨红着眼睛凝了他好久。
她的眉目间流露出茫然,声音几近哽咽,“你是要杀了我吗?朋友。”
“我只想要你好好活着,就这么难吗?”
看见她哭,墨尘满脸都是“怎么办,怎么办啊,好像没办法了……”
他已经直面了自己的死亡,但眼中满是对这个世界的留恋,不舍和不甘。
“对不起……”墨尘伸手拉住她的袖角,哭着乞求,“我们不吵了好不好?”
肩膀轻微颤抖着,林子缨眼眸湿润,声音低得只剩气音。
“神君不是说了会帮你吗?你为什么还要冒险?”
墨尘微弱地呼吸着,委屈道:“又回到那个暗无天日的昊天塔吗?那样苟且偷生的活着,本尊不要。”
顿了顿,他瞥向林子缨嘟囔道:“若换做你是我,只会比我更疯,凭什么说我?”
林子缨觉得无语,瞬间没了想哭的欲望,“赶紧死了算了。”
墨尘冷哼一声,“那你还不快走,怎么?要陪本尊殉情啊?”
“谁要跟你殉情啊?少自恋。”
“那你还来找我?不管是杀我还是救我,你来了就是爱我。”
“有病!”
霎时,头顶的红线被雷劈得燃起熊熊烈火,殆成灰烬,势若破竹的惊雷再次降下,直直劈向没有任何屏障保护的两人。
密密麻麻的电流贯穿全身,让林子缨僵住,脑袋空空,只想倒头就睡。
墨尘撑到极限,忽的呕出一口血来,变得越发虚弱,仿佛下一秒就会归西。
他艰难地将风吟捡起来,塞到林子缨手上,“给你的信,看了吗?”
林子缨被迫接过,如实道:“看了。写得太假。”
听见这话,墨尘又吐了一口血,没忍住发问,“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
“放屁!分明是……”利刃划破脖颈,鲜血飞溅到她脸上,让她瞬间噤声。
墨尘顺势倒在林子缨怀里,脖颈处血流不止,湿漉着一双眼定定望着她。
林子缨伸手去捂他的伤口,弄得一手心的血污。
墨尘颤抖着伸出手,嘴里还说着什么。
“什么?”林子缨急忙低下头去听,只能听见喉间发出的呜咽声,含糊不清。
墨尘的手抚上她的脸,指腹轻轻摩挲擦干她的泪。
雷云不知何时消散了,阴霾中洒下天光。
大雪纷飞,满世界只剩下簌簌的雪落和啜泣声。
意识开始模糊,脑中开始播放走马灯,恍惚间好像又看见了那个跪在雪地里的少女。
在他身旁哭得泣不成声,不停唤着他的名字,莫尘莫尘……
还有那漫山遍野的山茶花开得热烈,同他流淌下的血一样红。
“啪嗒啪嗒”
有什么东西掉在了他脸上,冰冰凉凉的。
他想,兴许是雪花吧。
思绪不知飞到了哪里,逐渐的散大的瞳孔让他渐渐分不清眼前的人。
好像是同一个,又好像不是。
那少女哭的梨花带雨,眼前这个只知道冰着脸,连滴泪花都看不见。
许是他上辈子的仇人,巴不得他死。
昏昏沉沉中像是做了好几个梦,好几次想睁开眼睛,却怎么也睁不开。
最后一次铆足了劲,一睁眼便瞧见个鬼。
脸上全是血,头发也乱糟糟的,像是被雷劈了般。
可这鬼望他的眼神,又是那么让人心疼。
不知怎的,眼泪就止不住的往外流。
他想抬手替她擦一下血,很想告诉她,“别哭,抱一抱就好了。”
但怎么都使不上劲,怎么都摸不到她的脸。
还好,这鬼识趣地低下头让他碰了碰。
脸软软的,还挺舒服,就是冷冰冰的,像是没有温度。
也难怪是女鬼呢。
思绪猛地回笼,像是回光返照,五感尤其敏感,不远处像是传来了一阵嘎吱嘎吱的脚步声。
是谁?
余光扫了一眼,又是个冷冰冰的人,可他看见他却有一种莫名的愉悦。
像赢了一局棋……
有风吹过,吹落青柏枝头堆积的簇簇白雪,垂落无力的手。
朔风骤起,寒意刺骨。
大雪漫天。
像世上最盛大的诀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