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道士白日里没有追到凌言,秦庄找人的技术一流,甩人的技术自然也不差。
自己山上修行那许多年,没成想到了陈关大街上连两个人都追不到,委实有点儿丢面子。
找了地方填肚子,待得一个红日掉进淮江,另一个银色的大圆盘又自崤山那边升起,这才活泼跳脱地买了素食糕点飞也似地跑去了江边。
他只一看船只在月光衬托下的剪影大小就能够分辨自己要找的人在哪里。
那人在浩浩荡荡的淮江中撑一只小舟,舟中点了支小蜡烛,显出夜月晚舟江面行的诗意来。天地万物在淮江中小了,舟自然也小,可是总能显示出一种从容的气魄。
“大师兄——大师兄,廿三来看你了——”
小道士冲着自己目光所到的小船喊,老者果然只来回翻覆了几下船槁,小舟的行船速度比之凌言他们所坐的时候还要快上不知道多少,只是几个起落之间,小舟已经出现在了小道士的面前。
老者见着小道士,固定好船,跳下来露出慈祥的面容道:“廿三来了啊?”
廿三点点头,将自己买来的素食糕点递给大师兄。老者接过糕点并不客气,大口吃到胃中,确实能够抵御江面寒气。
“今日有人坐过大师兄的小舟了?”廿三只看一眼舟中境况,就知道大概:“还是两个人坐的,大师兄渡江的功夫越来越了得,这样算来就有两百七十二人,不过离着一千还差好多人。”
凡是庆俸观的罪人,都要在淮江上撑一叶小舟,来来往往总计要渡完千人才算将功赎罪。
老人宠溺看着小小少年因为巨大的数字而闷闷往淮江中打了一个水漂。水漂过去,月色流转下“蹭蹭”地在水面连扫十几趟才没进了水里。
“有什么关系,慢慢来,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可不是这个道理?”老者目光看着崤山更远了,似乎远进了崤山上的庆俸观里似的。
小道士不依较,这可不是能慢的。
“再过几日我就及冠了,大师兄分明说我及冠你就回来,如今这样是更不可能了。”
他的喜怒哀乐全都写在脸上,除了那一身道袍,没有一星半点儿道人的影子。
庆俸观的小师叔祖,有谁知道会是这个模样?
“那倒是挺快的,你今日下山找我为的是及冠之礼?”
小道士摇头,显然自己师叔的事情还在困扰着他:“大师兄,我想问问,关于我们庆俸观命辰的事情。”
一说命辰,老者了然:“你平日调皮,今是又同你师叔有不愉快的事了?”
“观里命定庚辰。他们人人都说师叔如今一百一十七岁,过得今年,就是会有两百一十七岁的人。而我?我自然两百年活不到,活成一百二十三岁也不错,就是忽然怕——”
廿三没有再说出自己害怕的东西。
这个世界对于崤山庆俸观的每一个人都太过漫长。毕竟,人们以为崤山守灵人真的能够长生,而崤山那个地界,长生虽是无稽之谈,长寿倒是习以为常的事情。
除了外人不晓得,崤山人人皆知,他们的观主年已一百一十七岁,过得今年,便能二百一十七岁,而自家小师叔祖总归不是要活到一百二十三岁就是要活到二百二十三岁的人,久了连廿三都这样想,从来没有怀疑过。
老者看小道士打着一个比一个远的水漂,这无忧的少年郎,不离开这崤山似乎就会永远这般下去了。
“你啊,长大了,知道害怕反而就没有什么好怕的。所谓害怕,不是对未知充满迷茫恐惧,就是担心往后事情发展不能顺遂自己心意。须知这个世界,你不改命运,命运即来安排你。”
老者着实做了一碗行走的心灵鸡汤。
廿三目光定定的,朝着淮江里的崤山望。
崤山是已知的,陈关与朝安城也是已知的,除此之外,未知的人事就太多太多了,怕是怕不过来的。
“对了,大师兄,我还没有问你,一个人可不可以用什么方法改自己的命辰呢?”
小道士面上带出不解和期待来,老者笑了笑,手中遥遥一指崤山:“这个问题你不应该问我,有人比我更明白这个问题究竟该怎么回答。”
能够给小道士解答的,崤山之上恐怕只有一个十七道人了。
小道士这么一想,便往崤山那边望,崤山没有望到,倒是给面前好一艘大船挡住了视线。
那大船船身太大,淮江边上不比江心,水位很浅,稍不注意就容易搁置,极为考验掌舵者的功力和经验。小道士和老者看去,那大船的掌舵者必然经验丰富了。
秦庄坐在因着月光遍照而显得光滑可鉴的一块大鹅卵石上,坐地端正,目光扫视着淮江,忽而扫到了行至江边的大船。
他摇醒几乎快流出梦口水的凌言,凌言尚且迷蒙:“啊?咋啦?月亮被个大云彩给吃啦?”
秦庄没有回答凌言,反而问道:“你想不想打一顿白日里刘二拐大船上那些要刺杀你的黑衣刺客?”
凌言用着有些游离的眼眸尾角扫过了那艘大船,收拾了自己衣衫就要往客栈的方向走:“别闹,人家没打我们就算好的了,你还要上赶着打别人一顿,别掺和,休息休息明早还要赶路。”
秦庄将把凌言绑着的手腕扯了扯:“你哪儿都去不了。”
凌言举着自己同秦庄绑在一起的手,整个人隐在暗中,秦庄看不真切他的脸。
他把自己的手晃了晃,语气间带出不容置疑的坚定来,态度是之前没有的强势:“说地好像你就哪儿都去地了一样?”
他的意思很明显,秦木头最好不要触到自己的底线,左右他和秦庄本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惹急了自己所出来的效果就是两回事了。
秦庄定在原地看自己面前这个人,忽然觉得凌言若是不能够掌控好,这一趟青国之行,自己就凶多吉少。
两人僵持不下,甚而凌言隐隐地在气场之上占着上风,秦庄觉出危险来,正当此际,他做了一个恰到好处的决定。
秦庄右手提剑就往凌言脖子身上抹,那人学地很乖,秦庄尚且只挽了一个剑花,身体就下意识躲开。
随即眉目一展,嬉皮笑脸地开口便是:“那个,咱们要揍的人如今在哪里?”
对上凌言,果然没有什么是武力解决不了的!
秦庄适时收了回来,往那艘船看。
凌言再看过去,大船已经划过小舟那边,沿着江逆行而去,剩得一孤零零的小舟在月色下静悄悄的。
“既然揍人,快点儿的呗!”
怎样上得大船,这是最难的事。
远处看尚且不能觉出什么,近得船身,凌言才觉得答应秦木头实在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大船高约十丈左右,倘或平日里秦庄轻功在身自然不在话下,可是如今手上还绑着个凌言,带到船上几无可能。
又加上,这大船比之旁的大船古怪太多。大船周身光滑,没有一点儿可以着力的下脚点。只看了一眼,凌言就知此举不妥:“这船不简单,我们上不得,趁着还没发现,我们回去。”
“你已经来了。”
凌言就不乐意了:“大哥,你完全可以这样想。首先我们是两个人,你武功不错不代表我也能够飞地上去,接着你手腕绑着我,你自己也不可能上得去,最后——”
他长呼出一口气:“你要知道,现在这里,绝对不止我们两个人要上那艘船,你确定上面的人是今日要追杀我们的人?”
秦木头没有弄清楚重点:“是追杀你,而不是我们。”
“好,我依着你!那,不止我们想上船是怎么回事儿?”
凌言也不看暗中,用没有被绑着的左手向着黑暗虚空划拉了一下。
他们不远的江面丛林中有人!
“你觉察出来了?”
“我只是不会武功,又不是蠢!”
大概蠢的不是凌言,而是他秦庄!
可惜就算觉察出什么来,这时候似乎也已经晚了。
四周气息微动,秦庄两人还在为如何上大船苦恼,十几道人影已往那大船“唰唰”几下带过劲风而去。
凌言一瞥月下黑影,哟,还是有预谋的团伙作案啊!
那十几道黑衣人中的一个,早望见纠结的凌言两人,轻功留下一道身影,端地是潇潇洒洒,中间还不忘了回头一瞥,留下一句:“哼,两个笨贼!”
凌言将目光一收,两个笨贼?
秦庄尚且没有注意到凌言的神色,只道:“有人捷足先登了,我们必须快点上去。”
那人听了反而悠游自在:“上不去——”
秦庄闻言又要抽自己的缠身的软剑,凌言凑过去就将还没有抽出来的剑一把送回剑鞘里,戏谑道:“现在上不去!”
话音刚落,大船那边已经有了动静,“噗通”“噗通”几声声响,原来上地船来不多时,几个黑衣人被打,从大船里跌进淮江中,看那模样,分明就是刚才飞身上船的那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