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叶尘渊凡人时的故乡。
自古商贾云集,繁华如画,谁人不知十里秦淮,红袖相招。
那花船千条,但凡能流连片刻,也是一生无憾。
每到深夜,无数豪门千金便会来此游玩。或是吃酒听曲,或是吟诗作赋,或者干脆不装什么文人雅客了,直接抱着花郎一亲芳泽,风流快活。
夜色下秦淮河波光粼粼,两岸柳枝摇曳,灯火阑珊映衬着江面上倒映出来的点点星辉。
好似在无声传颂着风流才女的佳人韵事。
此时正值新年。
本就是热闹非凡之时,更何况今日又是秦淮花郎的诞辰。
花团锦簇间,一群美貌少年手持红绸、彩带、羽扇,莺歌燕舞,好不热闹。
无数豪门贵女为博佳人一笑,斗掷千金,争先恐后地将银票撒向空中,只为与其共游秦淮,畅聊人生趣事。
“醉生梦死,好不快活呀。”
“那银票最少的一张都够普通人家花上十年,当年别说碎银了,我连铜板都没见过几个。”
叶尘渊隐去身形,漫步在秦淮河边,耳边满是不堪入耳的淫靡之音。
看着那些争奇斗艳的俊俏男儿,脑中掠过曾经种种,他不禁有些失神,嘴角泛起一丝苦涩,如果不曾踏入修行,恐怕这就是他的结局了。
而今日不知为何,忽然心有所感,抛下月寒,抛下星河云裳,离开剑宗,故地重游。
结果,世道还是这般残酷。
王侯将相换了一茬又一茬,也该翻出点新花样了吧,每每新朝初立,好似一切都变了,却又好似没有。
无数个叶尘渊,依旧在苦海中挣扎煎熬。
而九天之上的仙人一样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又何尝不是同一种命运呢?
长睫挂上一层寒霜,叶尘渊呆立了许久,看着漫天飞雪怔怔出神。
然后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打破了宁静。
小巷口,一个矮小瘦弱的身影扒着墙壁一下一下的探头,像是在侦查着什么,左顾右盼,显得颇为紧张。
叶尘渊微微一愣,转过身去,凝视着那邋遢的孩子。
看起来是个约莫四五岁的小女孩,小脸脏兮兮的,背着一个大大的背篓,里面装满了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枯烂菜叶。
衣衫破烂,几乎快碎成布条挂在小女孩的身上,整个人就像从山林中逃窜出来的野人。
唯有那一双眼睛,灵动而又清澈,透露着一股子倔强和执拗。
她就像一株小草,在黑暗的森林中孤零零的存活,却依旧顽强的生存着。
叶尘渊看着她,心中竟涌现出了一丝怜惜,不自觉的朝着那里走去。
小女孩双拳紧握像是在给自己打气,又像是藏着什么秘密法宝,小心翼翼的一步一步挪动身体,慢慢朝着巷子里走去。
小巷的深处,一座院落,朱红大门紧闭,赤金牌匾高悬。
一看这户人家就非富即贵,不知是哪位达官显贵的府邸。
小女孩趴在墙角的阴影中,抬眸望去,一条土黄的大狗,被拴在门口的狗舍里。
那家真是富贵逼人啊,连看门的狗都能捞到两大块肉吃,虽说那肉已被煮的看不清原来模样,但依稀可见油腻腻的肥膘。
“呜呜......汪汪汪!”
黄狗察觉有人靠近,凶恶地叫嚷了起来。
小女孩吓得瑟缩在那里,身子一抽一抽的颤抖,饥饿的眼睛却死死锁住地上的铜碗。
“咕噜……”
她吞咽了一口口水,终于按耐不住,悄悄地挪动着身子,蹑手蹑脚地靠近那铜碗,小手颤抖着扔出两颗石子。
“砰砰”
一颗砸在铜碗上,溅起一地尘埃。
“嗷嗷嗷!”
一颗砸在黄狗的鼻子上,疼的黄狗惨嚎起来,不断地跳来跳去,甩得铁链叮咚作响,不是被束缚着,早就把罪魁祸首摁在地下狠狠撕咬,以解心头之恨。
“砰砰!”
小女孩见机会来了,对着小巷的另一头又是两颗石子丢出。
“汪汪汪!”
大黄狗被声音吸引,愤怒地冲向空旷无人的街口。
小丫头卸下背篓,口水顺着嘴角流下,饥饿的肚皮里像住着一只饿鬼,恨不得把肠子都掏出来吃进去。
她趴在地上手脚并用,如同闻见血腥的野狼,朝着狗舍的铜碗飞扑过去。
“噗通!”
铜碗被撞翻。
香气扑鼻的肉汁撒了一地。
“呜……”
小女孩趴在地上伸出舌头,心疼的舔舐着。
肉汤入喉,热乎乎的感觉像是春日的午后,慵懒的躺在院中酣然入睡,温暖和煦的阳光洒在身上,让人浑身舒爽。
“嗷嗷汪!”
黄狗见到居然有人敢吃自己的肉,一边疯狂地吠叫着,一边跑向那个不速之客。
“啊……”
黑炭似的小丫头惊叫一声,抓起地上的两大块肉,撒腿就往外跑。
“咔咔……”
粗黑的铁链延长到了极限,将大黄狗死死拴在狗舍。
“汪汪!”
大黄狗拼命地挥舞着爪子挣扎,奈何它被铁链拴的太结实,根本挣脱不掉。
“呼呼,好险好险......”
小女孩拍了拍胸脯,长长呼了口气,激动的脸颊红扑扑的,煞是可爱。
“汪汪……”
“嗷嗷嗷……”
看着眼前发疯嘶吼的大狗,她也举起双手,呲牙咧嘴努力装作凶狠的模样。
圆溜溜的尖锐小虎牙闪烁着寒芒,似乎随时准备咬人。
晶亮灵动的皓月清瞳,努力的瞪大,仿佛要喷火。
小脸涨得通红,小嘴撅起,一副不服输的倔脾气,仿佛想要用那对黑白分明的眼珠子吓退大黄狗。
大黄狗似乎也被小女孩的气势镇住,一时间竟没了主意。
叶尘渊站在巷子口,静静看着这一幕,不由地哑然失笑。
凡尘俗世,多少众生在苦海中沉沦。
他哪有时间多管闲事,但这小女孩却让他产生了兴趣。
“嘿嘿……”
“爹爹娘亲,婉儿今年过年有肉吃喽!”
打了一场大胜仗的小女孩,高兴的又蹦又跳,得意地把抢来的肉块放在背篓里。
她一边哼着小曲,一边悠然的向城外走去,骄傲的头高高仰着好像一只高贵的孔雀。
城外,北风呼啸。
大片的雪花像是锋利的悍刀,冷冽的刮在人的脸上,左一下右一下连绵不绝,似要挑开皮肉。
一座低矮的山丘脚下。
小女孩踩踏着一地碎琼乱玉,迤逦而行,满脑子想的都是那肥肉的滋味,全然没有注意到身后还跟着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