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一刻不耽搁的往回走,那司机看见付宁就一句话。
“先生,您这钱可真难挣!”
付宁对着他一拱手,“最后一趟了!”
这次上车的人里还有两个司机,三个人都在车头那里聊着天。
付宁坐在座位上被太阳晒得昏昏欲睡,火车车轮压过铁轨的咣当声现在是最好的助眠,听得人心安。
火车跑着跑着突然慢下来了,付宁惯性使然往前一晃,人也清醒过来了。
一路小跑着往车头那边去,心里不住的祈祷:就这最后一哆嗦了,可别掉链子啊!
驾驶室里,三个司机都面色凝重。
前面的铁道两边有好几个弹坑,有一侧的路基塌了一点儿,铁轨有些倾斜。
而远处黑烟滚滚,爆炸声不断,显然又是一片战场。
“付头儿,要不咱们等等,这个铁轨搞不好就脱轨啊!”
付宁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那些爆炸的弹着点,它们在慢慢向火车的方向移过来。
“不能停,炮弹快打过来了,咱们停在这儿不安全,能不能慢慢蹭过去?”
三个司机头碰头的商量了一会儿,觉得可以试一试。
现在是左边的路基少了一块儿,为了过去的时候能够保证平衡,得让火车右边的人多一点儿,把重量压住了。
付宁又一路跑回去,让大家尽量往车厢的右边站。
火车又启动了,三个司机六只眼睛紧紧盯着铁轨和车轮,尽量放慢速度。
咔哒一声,火车的左侧车轮搭上了那微微倾斜的铁轨,付宁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觉得脚底下忽悠了两下。
火车头蹭过了这段铁轨,就渐渐开始加速了,一节一节的车厢以越来越快的速度跨过这段险阻。
这还不算完,那炮弹仿佛长了眼睛,本来是慢慢的往列车后面打,谁知道火车刚爬上正常轨道,那炮弹又追着打回来了!
“冲!冲过这片战区,咱们才算安全!”
付宁不知道这炮打得有什么讲究,但他觉得不能跟它纠缠,万一哪一炮打偏了,这一车人都得交代。
蒸汽火车跑得快不快,得看锅炉烧得好不好。
驾驶室有两个司机盯着足够了,付宁带着剩下的那个司机,跟司炉工一块儿玩命儿的填煤。
现在他眼睛里只有烧的通红的煤块儿,不去管那些在他耳朵边上炸响的炮弹。
手上一刻不停的铲着煤块儿往炉子里填,直到那个司机拉住了他的胳膊,“成了,得等等,火力太大了也不行!”
火车拉着长长的汽笛,在满天的爆炸和黑烟里,不顾一切的往前冲。
一颗炮弹险之又险的擦着最后一节车厢落在了铁轨上,巨大的冲击波带得火车都跟着颤了三颤。
好在,他们冲出来了!
等到火车四周不再有硝烟了,付宁才发现自己一个姿势站了很久,腿都僵硬了。
在驾驶室的人们都欢呼着,付宁也一瘸一瘸的跟着喊,这种大声的呼喊是宣泄压力的方式。
好在赤塔车站还是安全的,在关文慧的指挥下,大部分侨民都转运完了。
他们的火车刚一进站,立刻就有检修的工人跑过来。
付宁招呼营地警卫下了车,他们还要在赤塔再坚持几天。
“喜子,喜子!”付宁下了车就找人,他得给行署发电报,人接回来了,不是伤、就是病,后续得让行署安排医院。
而且连安和罗旭有没有进入外蒙、安不安全,得立刻找人去核实。
有秦大爷的伤药,付闯的情况好了不少,跟桂平两个哼哈二将似的,互相扶着也能走两步了。
黄琛难得清醒了一下,看见付宁就问了一句,“这是哪儿?”
听说是赤塔之后,安心的俩眼一闭,又晕过去了。
郑连长倒是醒过来了,可他身上的子弹得赶紧取出来,赤塔医院的医生都跑了,只能寄希望于满洲里了。
等到火车检修完再次启动的时候,付宁把他们一股脑儿都塞到火车上了,还把两个小金佛塞在桂平手里。
“给他们找好医院,满洲里不行就去齐齐哈尔或是哈尔滨,找好大夫!”
等到这列火车出了站,付宁开始组织人把营地里所有能用的东西都收拾起来,他们也随时准备撤了。
行署的电报一封又一封的飞过来。
第一封是让他们再坚持一段时间。
第二封是已经发了电报给驻防边境的部队,注意有没有越境的骑兵。
第三封是桂平发过来的,说是郑连长的手术顺利做完了,就是黄琛总也不退烧,他打算回哈尔滨找大夫。
付宁现在把自己的时间安排得满满的,就是怕一会儿闲下来,脑子里胡思乱想,连安和罗旭一天没有回音,他就一天踏实不了。
战火终于还是烧到了赤塔这个小城,轰隆轰隆的炮声里,赤塔营地要关闭了。
付宁再巡视了一下营地,看看有没有漏下的东西,那面五色旗没有降下来。
他想着万一还有没找到的同胞,哪一天自己摸过来了,这里还有个非交战区可以落脚。
为这个,他特意写了张告示贴在了旗杆上,告诉那些后来人,顺着铁路往满洲里走就安全了。
现在都九月份了,西伯利亚的寒风开始酝酿,早晚都要穿棉袄了。
东西开始装车了,老刘在车底下小声儿叫付宁,“付头儿,过来一趟。”
“什么事儿?”
老刘搓了搓手,憋了半天,憋出来一句话:“付头儿,我能不能把她们带走?”
付宁顺着他的手指看见角落里站着帮厨的那母子三人。
这两天赤塔外面也是枪炮声大作,有很多俄国人也大包小裹的开始往外跑了。
不是没有扒他们火车的,被发现之后都被警卫赶下去了。
他们是撤侨的,不是中国人没有资格跟着这列车走。
还没等付宁说话,老刘又说话了:“头儿,你知道,我们家是闯关东来的,一家人一路上都死光了,我就想给自己踅摸个伴儿!”
付宁看着他带着哀求的眼神,话在嘴里转了几圈儿,出来就变成了,“你找几块布把她们头发包起来,拿锅底灰把手、脸都蹭蹭,别让人看出来了。”
老刘一下就高兴了,转身刚要走,又被付宁拽住了,“我可丑话说在前头,要是到了后贝加尔斯克她们过不去,就得留下,你不许闹出乱子来!”
“知道!知道!”老刘连连答应着,向着那母子三人跑过去。
付宁笑着看了他们一眼,又站在旗杆底下环视了一下这个营地。
要关闭了,该走了。
再见,赤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