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第二天一大早,桂康就带着自己的新媳妇到西院来正式认亲。
关家三姑娘叫关文莺,能跟着兄弟们一起排行,可见在家里也是个受宠的。
富海和舒舒觉罗氏受了新人的礼,也说了几句祝福的话,把他们给新人准备的礼物送了。
舅舅给了大儿媳妇一张花旗银行的存单,钱不多,只有二十块银元,但这是他们家遭了变故之后,他这几年到处干零活儿攒下的。
而舅妈是把手上的银镯子撸下来给了她,说是自己的嫁妆,这些年就剩下这么一只镯子还有一挂银锁了,这个给了她,银锁将来给桂平媳妇。
而关文莺把她给公公婆婆做的新衣服拿了出来,衣服做得挺括,针脚也细密,舅妈看了看,嘴里没口子的夸她。
桂平这个亲兄弟得了一双鞋,剩下的人都得了一个烟荷包,大家都忙着起身道谢。
晚晚靠在付宁身边,脆生生的问着:“大舅妈,我的呢?”
关文莺看着小姑娘抿着嘴乐,伸手拍了拍她头上的丫髻,“咱们大外甥女可真漂亮,大舅妈哪儿能把你忘了啊?!”
她拿了个绣了很多花朵的荷包塞在晚晚手里,又捏了捏孩子嫩呼呼的小脸蛋。
“谢谢嫂子。”
“谢谢大舅妈。”
付宁站起来替晚晚道谢,人还没坐下,就听见孩子惊呼了一声,他赶紧转头一看,那荷包里装着一对儿小金镯子。
“这礼太重了,嫂子,这怎么好意思呢?!”
关文莺一边摆手,一边拽了桂康一把。
这位新姑爷大手一挥,“拿着,拿着!不值什么!”
好家伙,你还挺能慷他人之慨!
付宁心里吐槽着,嘴上又道了两遍谢,才让晚晚把礼物收下。
过了婚礼的正日子,虽然场院里的戏还在唱,席还在开,但是气氛轻快了许多。
席面上的菜也从八盘八碗变成了各种折箩,当然付宁他们还是吃的正席,毕竟是远来的客。
赵大爷又带着他们到附近的河上去凿冰钓鱼,到雪地里下套儿逮兔子,日子过得倒是不闷。
等到三天回门之后,富海跟亲家提了辞行,说是京城里都还有一堆事儿呢,他们该回去了。
双方自然是一个要走、一个得留,拉拉扯扯了十几回,才定下后天回程。
关家给他们回京准备了一大堆东西,什么大米、蘑菇、木耳……,足足装了几麻袋,富海连声说着:“哎呀,可不能带着这么多啊!根本背不动啊!”
关老爹哈哈笑着指了指那几个兄弟,“有这么些小伙子呢!别说这些了,再来这么些个也拿得动啊!”
双方又是一通儿的撕吧,这点儿东西就都分到每个人的手里和背上了。
临到要走了,关文慧蹭到罗旭跟前,小声儿问:“罗师傅,您还回林西吗?我还想跟您好好儿请教呢。”
罗旭摇了摇头,“我应该是不用回去了,您们吉林军械专局的技术人员也是很厉害的,不会让我专美于前,你好好儿的跟着他们学也是一样的。”
他这边婉拒了关家小儿子,那边关玉龙抹着眼泪,抱着付闯大腿不让他走,说要跟他们去京城,去学功夫、学打枪。
付闯两下就把他从自己身上撕下来,直溜溜的往地下一插,用手给孩子的脸一抹,然后指了指桂康。
“你先跟着你姑父学吧,他弓马骑射都厉害着呢!等你长大了,再去京城找我吧!”
而舅妈则是悄悄把关文莺拉到了一边,“莺儿,我们回去了,桂康就托付给你了,他是个收不住缰绳的野马,你多担待!这是咱们家在京城的地址,要是有事儿就直接找我们去!”
一张小纸条塞在了她的手里,那是舅妈特意让桂平写的。
说实话,看着自己这尾巴翘上天的大儿子,她心里着实是没底。
等着火车晃晃悠悠的离开绥芬河,在站台上送行的人渐渐在付宁眼里变成了一个小黑点儿,他才稍稍放松了一点儿。
在上车之前,他的脑子里就没闲着,一会儿一个假设,一会儿一个万一。
别人还没怎么着呢,他自己脑子里都演了八百部电影了。
不是关老爹在他们出村的时候扛出两挺机关枪,阴恻恻的笑着说:“都知道了?就留下吧!”
就是他们上了火车,却发现目的地不是哈尔滨,而是俄国某个不知名的矿山,要抓他们去当劳工。
甚至,他还想象到了大嫂关文莺手持两把盒子炮,骑着马追着车,一枪一个把他们都干掉了。
……
总之,付宁都觉得自己病得不轻,但是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脑子,弄得整个儿人都有点儿神经兮兮的。
看着他这副样子,连安悄悄怼了怼他的胳膊,“怎么了?肚子疼?吃什么不消化的东西了?”
付宁紧着摇了摇头,直到火车开动起来,沿着铁道正常前进了,他才跟大家说了说刚才的精神状态。
结果当然是被嘲笑了。
桂平抱着胳膊看着他乐,“哥,你挺能编呢!要不我回去给你找找戏班子,你给人家编两出戏,还能挣点儿钱!”
连安则是把手枕在脑袋后头打趣他,“没想到啊,你能跟疯子混了大半年,还是这么一惊一乍的。”
火车就这样带着他们的欢声笑语一路回程,等他们在永定门下了火车,脚踩在了京城的地界上,耳边环绕着那些京腔京韵的交谈,居然有了些不真实感。
这年头儿出趟门能要人半条命,舅舅、舅妈又上了几岁年纪,真的是狠狠的歇了小半个月才缓过来。
桂平可没这个好命,他回来第二天就销假上班去了,请了这么些天假,他这个月都快白干了。
付宁则是赶紧去安府把大福、小福接回来,他不在京的这些日子,这两个孩子就跟着大有了,正好可以好好学习一下。
桂康成亲和这趟东北之行就像是平淡无奇的生活里突然出现的色彩斑斓的梦,总有醒来的时候。
而生活总要回到它原本的轨道上去。
想着这些的付宁正坐在晃晃悠悠的马车上,鼻子尖儿上好像还能闻见林子里那股冷冽的松香,但眼睛已经能看见赵家庄村头的那棵大槐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