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一,皇上在同乐园清音阁听戏,王公大臣外藩使臣分局东西厢,女眷们则在楼上。
这戏一唱就要唱上六天,又恰逢万寿节,王公百官要在初一至二十一,穿蟒袍补服,女眷们则是穿上了吉服,带着钿子。
兰馨在楼上端坐了半日,头上又沉的很,可是碍于场合庄重,她又不敢失了规矩,只能强忍着不适。
其静从远处一脸凝重地走来,附在兰馨耳边,低声道:“顺贵人殁了。”
兰馨心中咯噔一下,蹙眉问道:“皇上知道了吗?”
其静摇了摇头,道:“宫里的规矩,贵人的丧仪是不必奏明皇上的,全权交由内务府大臣安排。”
兰馨越过栏杆望向下面,只能看见正中间被人围着的一抹明黄色正饶有兴致地看着这出演的热闹的戏。
台上人咿呀地唱着,全然不知台下人是何心境,欢愉悲痛,各不相同。
心中悲叹,陪伴了他那么多年,至死都还祈求他原谅的女子,就只能怎么无声无息地走了,甚至连去世的消息,都递不到他那里。
或许,他知道了以后,也依旧会这般鼓乐齐鸣吧。
帘幕一降,一出戏毕,另一出戏登场。
可是生活中的人和事,哪里就这样轻易过得去。
帝王家就真的吝惜那一点的情深吗?
兰馨顿感憋闷,叹了口气,道:“知道了。”
又转身对盛菁说道:“妾身有些闷,想出去转转。”
盛菁正看在兴头上,便点了点头,“去吧,早些回来。”
见兰馨走远了,且静将刚得的消息告给了盛菁,盛菁勾了嘴角,道:“办的不错,四格格那里准备好了吗?”
且静悄悄地说道:“按照福晋的吩咐,都准备好了。”
盛菁抬起头,扬起下巴,朱唇微启,只说了一个“好”字,声音就散在了咿咿呀呀的戏曲声中。
兰馨漫无目的的在园子里逛着,前些日子还见着的人,今日便这么没了。
不知是否是巧合,仿佛自从嫁入了皇家,生死之事便一直围着她。
无意间进入了一片水田,身后突然传来一声:“你还真是和‘兰’有缘呢。”
兰馨转过身去,见永璘正在不远处,一脸笑意地望着她。
兰馨福身行了礼:“见过十七贝勒。”
永璘上前走了几步,没理她这个称呼,自顾自地说道:“这里是映水兰香,前有水田数棱,纵横绿荫之外。和澹泊宁静相比,也算是一处僻静的所在了。”
兰馨想起前些日子永琰和她说的话,便带着刻意疏远的语气说道:“妾身本是觉得烦闷,想出来透透气,无意间走了进来,现在就赶着回去了。”
说着还行了礼,准备离开。
永璘一急,抓住了她的胳膊,“等等。”
她不知道,他这三个月来有多想她,方才听戏时,他便一直偷偷的望着她,见她出来,更是远远地跟着她,一路到了这里。
兰馨被他吓了一跳,一脸震惊地看着永璘,永璘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仪,忙松了手,有些尴尬地站在一旁。
好怡虽觉得不妥,但觉得永璘应该是有话想和兰馨说,便识趣地退了下去。
过了半晌,永璘舔了舔嘴唇,问出了徘徊在心底许久的话:“十…十五哥待你好吗?”
“王爷是妾身的夫君,待妾身自然是好。”
永璘垂在身侧的手不禁握成了拳头,眼中有些不甘和恼怒,恨恨地说道:“你便要和我如此疏远了吗?”
上次见她时,是在他和永琰带着侧福晋去向皇阿玛请安时,那时她便一眼都不曾看过他,他以为是因为永琰在的缘故,可是如今只有他们两人,她为何还要如此待他。
兰馨抬起眼看着永璘,平静地说道:“您是贝勒爷,我是嘉亲王侧福晋,你我如今是叔嫂,本不该见面的。”
永璘不甘心地说道:“那既然已经见了,就不要当做叔嫂,好不好?”这语气甚至有些卑微。
兰馨拗不过他,叹了气说道:“十七哥,您这是做什么啊?”
听到了熟悉的称呼,永璘心中一喜,便随意找了个由头,语气也轻松了几分,却仍然沉重,道:“今日得了消息,顺贵人殁了,怕你伤心,就跟过来瞧瞧。”
可是这理由确实不怎么样,兰馨觉得又伤感又好笑,“顺贵人和十七福晋是堂姐妹,远比我亲近,十七哥不该多陪陪福晋吗?”
永璘尴尬地笑了一下,解释着:“我自然回去会安慰福晋,可是你这里我只有现在才有机会啊。”
兰馨勉强算是信了他,“那就多谢十七哥的宽慰之语了。”
永璘既是说顺贵人,也是说兰馨,更是说这宫里的所有女人,“在宫里,没有恩宠便不能活,可是恩宠太过,又会引得旁人眼红,以致成为众矢之的。”
眉宇间多了些温柔,一瞬不瞬地看着兰馨,接着又说道:“所以,我既怕十五哥待你不好,让你受了委屈,可是又怕他待你太好,让人算计了你去。”
兰馨愣了一下,他没想到永璘会和她说这些话,“想来王爷也是知道分寸的。”
永璘笑了,嘴角带着一丝苦楚,道:“是吗?他若真懂得分寸,会一连几日歇在你屋里吗?”
兰馨不知道他怎会将自己和永琰的事情知道的如此清楚,她也无暇顾及,反问道:“难道十七哥不也是一直歇在了侧福晋屋里吗?”
又徐徐地说道:“十七哥和我都知道,既是刚成亲,总要做些亲密样子给外人看的。”
从前她和承宇,那也只是止乎于礼的情意,可是如今她要和另一个男人朝夕相对,一想到这里,永璘的心就一抽抽地疼。
可是,他又不能说些什么,终归是他不配。
见永璘一直没说话,兰馨以为是自己语气冲了些,便放低了声音,“无论怎么说,今日还是要多谢十七哥的。只是你我如今的身份,需得避嫌,怕是不宜在这耽搁太久,我先回去了,十七哥自便。”
说着,就行礼离开了。
永璘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心想着,不过短短三个月,变化竟如此之大,那以后漫漫岁月,他又该如何熬过去。
夜里回了王府,他从书房的暗层里拿出了藏了许久的画卷。
那是自五十四年开始,他每见到她一次,便会回来画上几笔。
可是由于她每次的神情都不同,嬉笑嗔怒赋予在了眉眼口鼻,以致画出来,都不像她。
他正细细轻抚着画上的每一个地方,闭上眼睛,脑海里就是她站在自己眼前的情景,各种神态和表情,那个真实的兰馨远比画上更叫他日思夜想。
不觉嘴角挂上了一抹笑意,可是好景不长,门外响起了敲门声,把永璘的思绪拉了回来。
他心下有些不悦,收了画卷,正想发作,一见是彤馨。
因为兰馨的缘故,他对彤馨总是格外包容,就连海琪都进不来的书房,他却允许彤馨进来。
彤馨端着夜宵走了进来,温柔地笑道:“皇上赐宴怕不合爷的胃口,妾身刚去小厨房煮了鱼片粥,再配上今日额娘赏的酱菜,爷用些吧。”
永璘看着她的眉眼不觉得痴了,真的好像。
“爷?”彤馨轻唤了一声。
永璘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哦”了一声,道:“夜里还让你做这些,辛苦你了。”
“只要爷喜欢,妾身便不觉得苦。”彤馨说着,还给永璘摆上了碗筷。
永璘喝着粥,问道:“你喜欢什么花?”
“妾身以为什么季节开什么花,没有偏爱,才可饱览各种不同的美。”
永璘抬眼看了她一眼,温和笑道:“这说法倒是新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