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不见,这么个表情盯着我干嘛?”
林奕表情稍有些古怪地朝沈樵挥了挥手,不晓得他为何一副要杀人的模样盯着自己。
沈樵眉头一皱,正欲说些什么,洛清溪却走上前来,适时止住了话题。
“林先生,谢谢你为我们做到这般。”洛清溪弯腰鞠了一躬,还是之前那副温婉的模样,只是略有些凌乱发髻下,难掩的憔悴和苍老。
林奕其实也不知,这些年鹧鸪剩余的几人一直藏身何处,又在做着些什么,只是靠着倪叔一直与他们保持联系。
至于夏初霁,那个疯女人所有的联系方式,全部都消失了——电话空号,社交注销,宛如从这个世界彻底消失了一般。
“我只是为了自己而已。”
林奕摇头回应,迈步跨至来船的甲板上,缓步停于夏昭勋的面前。
他低头,望着瘫坐在轮椅上的老者,死死抱着一大包木雕的灵位,气色枯槁得如同死人一般。
天色,仿佛又昏暗了些,两个男人的目光默默交汇。
一个沉默,一个怅然。
“满意了吗?”林奕终是叹息着,先开了口。
夏昭勋沉默,久久无言,只是缓缓侧目,目光穿过海风遥遥望向已然被贺枭绑起,跪在甲板上的中年男人。
林奕看着他唯一剩下的那只右眼,从游离着愤怒,到闪烁着冷芒,到变得怅然无措,最后归于灰暗和空洞。
“谢谢你,你做的很好……我想,大伙们,都会很感激你。”夏昭勋并未划着轮椅,跨过两船间的距离,只是摩挲着怀中黑包里密密麻麻的灵位。
“老伙计们,都结束了。”他那一声老伙计们,像是用尽了所有气力,整个人肉眼可见的黯然下去,连气息都变得弱不可闻。
洛清溪缓步踱至丈夫身边,面露不忍地扶着轮椅把手,想说什么,却又哽咽在喉中。
林奕背过身去,也不愿再看这凄怆的场景,只是伫立着徐徐道:“夏队长,我们的约定,还记得吧?”
夏昭勋不语,而沈樵却举起了枪,漆黑的枪口直直指向林奕。
“小沈,把枪放下!”洛清溪伸手拦住沈樵,万分抱歉地转头望向林奕,为难地开口道,“林先生,关于我丈夫自首的事情,我想和你商量一番……”
林奕微微侧目,皱眉道:“商量什么?”
一阵不好的预感爬上心头,悄然间,林奕的手已经握在口袋里的手机上。
“我丈夫他全身器官衰竭严重,怕是连这一年,都难熬过。”洛清溪知晓,当初他们是真真切切地答应了林奕,等一切结束亲自去自首,只不过丈夫这般身体状况,若是真去自首,怕是她和女儿,想给他送终都是一场虚梦。
只不过再难开口,洛清溪还是要说,求得一丝可能性。
林奕都能猜到,接下来洛清溪的话。
“林先生,若是可以的话,便让我和女儿陪他平静的走完最后一年……可好?”洛清溪语气满是恳求,朝林奕深深鞠了一躬,迟迟不肯起身。
林奕犹豫了一瞬,还是背过身去,摇头拒绝了。
“夏叔他又没做错什么,凭什么要他自首!林奕!你若是有什么不爽,你冲我来!”沈樵表情激昂,一副要跟林奕干架的阵势。
林奕表情冷冽的几分,淡然道:“与你无关,这是我和夏队长之间的事。”
他特地,用了夏队长这个名字。
沈樵有几分急躁,刚刚被洛清溪压下的枪口,又冲动的举了起来。
“你确定要如此?”林奕寸步不让的冷声道,“这艘船所在位置,早早便交予了我的妻子和朋友们,若是约定不成,今日你们一个人都走不掉。”
林奕强硬的话语落下,场面气氛骤然变得剑拔弩张,连一直在驾驶舱二楼的贺家兄弟,手也握在了枪把上。
“小沈,冷静点!”夏昭勋嘶哑的声音骤然响起,而后剧烈地咳嗽了数声后,缓缓道,“我答应你的,自然不会忘记……小子,说实话,我很佩服你。年纪轻轻,便能做到这般,甚至隐忍入狱,而我,一个将死的老头子,又有何怕……”
“老林,你……”洛清溪苍老的眉宇间满是愁苦,万般焦心的情绪,让她的眉头紧紧拧在一起。
“夏叔!你不要这样!”沈樵不悦地瞪了林奕一眼,转而苦口婆心地劝着夏昭勋别去自首。
倏地……
游艇下层的船舱门缓缓打开,一个高挑的女子身形就那么凝滞地站着,定定看向甲板上的男人。
她抬眸,他回头,目光交织的一瞬,他便瞧见了她宛若雨下的泪水。
“林奕,他是我的父亲,我唯一的父亲……”
“就当我求求你,好不好?”
他,从未听过夏初霁如此软怯卑微的语气,只是闭目转身,不再去看她,也不回应她的恳求。
恍惚间,他听见了身后甲板的沉闷的撞击声。
“初霁,你先起来……”洛清溪心疼且不忍的声线响起,连沈樵也不再盯着林奕,神情忧虑地跑至林奕身后。
林奕紧紧捏着双拳,知晓发生了什么,可他却不能回头。
更不能心软!
底线……
要守住底线!
他深吸一口气,咬牙往前走了几步。
“不可能。”他一字一顿,吐露着对于夏初霁而言,最残忍的话语。
又是一声沉闷的撞击声,像是直直叩在他胸口,而后是她更加泣不成声的卑微恳求。
“林奕……最后求你一次,最后一次了……”
“一年,父亲他只有不到一年的光阴,就让我为他尽孝,陪他走完最后一程……”
“你就当我任性,最后一次任性!”
“求你了!求你了!”
沉闷的撞击声,再次响起,林奕双手震颤着,下唇咬得几近发白。
“林队,你就放过夏叔吧……”
“初霁……初霁……你先起来,甲板上凉……”
“林奕!你说,夏叔他到底做错了什么?!凭什么他要去自首?!”
“小沈,你冷静点,别说了……”
无数嘈杂的声音,带着不同的感情,钻入林奕的耳中,令他几乎气血翻涌,本能的想捂住耳朵,不愿再听。
“林奕,我知道我不好,总是苛求你,伤害你,让你做痛苦的决定。”
夏初霁泣不成声的声线,像揉碎了的雨滴,拍打在林奕的心口。
“但我是他的女儿……是他的女儿……”
“求你了……求你了……”
她声音越来越飘忽,沉闷的撞击声,却愈发清晰。
痛苦的抉择,两难的心绪,终是积攒到极致,林奕发疯了一般地揉着头发,情绪几近崩溃。
“夏初霁!你到底要我怎样?”
“你到底要我怎样?!”
甲板上,情绪崩溃的人,由一人变成两人,他固执地站着,不回头,任由眼角的泪滴被海风吹起,无声逸散。
天地,好像安静了一瞬。
只有一声突兀的稚嫩童音,打破寂静。
“妈咪,你怎么哭了?”
“哪个坏蛋欺负妈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