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宝二年腊月中旬,长安,炎朝皇都,世界上最大城市。
长安城的面积约八十平方公里,全城以对准宫城、皇城及外郭城正南门的大街为中轴线。由外郭城、宫城和皇城三个部分组成,但三个部分又相对隔开,界线分明,既安全,又实用。在外郭城范围内,以二十五条纵横交错的大街将全城划分为一百零九坊和东、西两市。以这种方格式的规划与设计,使整个城市的平面如同棋盘。坊之四周筑有坊墙,开四门,坊内设十字街,十字街和更小的十字巷将全坊划分为十六个区域。如果从天空鸟瞰下去,就仿佛是由无数块四四方方的豆腐块组成。
古朴庄重的大明宫内,左侧一偏房,即为当今炎朝开国皇帝赵勃的御书房。房间内御案两旁点着几根小儿手臂粗的蜡烛,烛光映照着灰白色调的房间,给人一种古朴庄重的感觉。
皇帝赵勃身着明黄色常服,坐在书案后的胡椅上,他身型伟岸,脸上棱角分明,显得精气十足。
他眼中满是宠溺的看着坐在一旁的四女儿赵世瑶:“立颖,辛苦你了,这一路上,可还顺利?……哎,早就盼着你回来,你总是以军务繁忙作借口,怎么?这京中比不上你那苇泽关?”
“父皇,不辛苦的!儿臣谢过父皇的关心!父皇,这军务繁忙是真,可不是借口,您也知河北的杜世充,如今拥兵三十万,一直对着关内虎视眈眈,儿臣可不敢有一丝懈怠。”
赵世瑶平静的坐在皇上的旁边,说话的口吻也如一个普通家庭的父女对话般一样,只是她端坐不动的身子,才能感觉到多了份与普通家庭不同的规矩。
“父皇,不知道二哥什么时候能够回京?……”
赵世瑶看着自己这已五十六岁的父皇,仿佛比她年初离开时更苍老一些了,只是精气神看来还好。
皇上听着赵世瑶的轻声回禀,当听到河北的杜世充时,刚才还显柔和的脸上,便又显得有些严肃了起来:“立颖啊,杜世充这个大患,迟早是要解决的,现在新年临近,河北又是大雪,现在他不可能来攻,你也不必放在心上,回京了就安心休养一段时间。——新年过后,我自有安排,要想解决河北这个大患,眼下条件还不成熟,兵员、粮草都还需要准备的更充足一些,倒时,一战底定河北,还天下一个安宁。只是这些年里,为了防那恶贼,真是苦了你了!”
皇上对于这个女儿,是真心喜爱的。世瑶公主从十六岁便上了战阵,为着赵氏江山,不惜血战疆场,死守汉中。今又替朝廷驻守苇泽关,严防着河北的杜世充,在皇上心中“巾帼不让须眉”这个词,也只有他的立颖女儿才配得上了。
其实这几年来,自他开国后,皇上的威严,政务的繁琐,加上父女俩聚少离多,多少都给他们带来了一些不一样的变化。——亲情的疏离!
以前立颖在他面前,任性、撒娇,还有意见不同时的争论,这一切都是那么自然、真实。而现在,自他做了登基以后,立颖便规规矩矩的,没有一丝逾越,做足了一个臣女的本份。那过往的“自然与真实”以不复重现,难道是自己做了皇上,就必须过着“高处不胜寒,孤家寡人”的日子!他心中时常都会有这样的念头出现在脑中。
“呵呵,你二哥也就在这几天回来吧,已经在路上了。——把你这些天在路上的见闻说与我听听?”
皇上对自己治下的民生还是很关注的,毕竟新朝刚立两载有余,一切都是新的开始,上层的权力分配,世家门阀的利益纠葛。外有胡人侵袭,内里乱兵、匪患未平,这些都需要太多的政治智慧去处理了,就目前的情况下是没有太多的精力去照顾到社会的最底层,如今世瑶公主回京,皇上也想听听她这一路上的所见所闻。
赵世瑶便将从苇泽关一路行来的所见所闻都细细地说给了皇上,虽然她们进京都是走官道,但以她的精明,怎么不会在这一路上走走停停的了解一些民生情况?
“父皇,以儿臣一路行来所见所闻,如果朝廷再不减免赋税,底层的人民怕是更难过了。现在的流民以够多了,如果再这样下去,只怕流民又会增加,……父皇,这大批的流民聚集,容易生乱啊!今年的旱灾让关陇大地农民收入减半,再把赋税一交,基本上都是家徒四壁了。……在路上一户老农家,三口人,三个馍,三个米糠团子,一碗没有油花的野菜汤就是他们一家的午餐……”
赵世瑶说到最后,声音低沉而缓慢。坐在胡椅上的皇上从她那低沉的语气中,也感受到自己女儿心中的沉重,他又何尝不是。
当今朝堂上的大员,都是当初他起事夺天下的追随者,他们出人、出钱粮。当新朝建立后,天下间的利益就要重新分配,当初追随他的这些人,在推倒以前的朝廷和一些世家大族后,他们也华丽的转身,从以前的逆贼变成新朝的开国功勋和新的门阀豪族。
赵勃是一个强势的君王,但新朝刚立,一切都还是要以大局为重,当以稳为上。对于朝中大臣只能以宽仁以待,用宽厚仁慈来彰显他身为一国之君的气度。但他对于臣子的宽厚仁慈,在这些居功自傲的开国功勋眼中,多少有些于他们这些开国功臣来说“这新君建国后,便失去了以往的霸气和锐气,变得有些庸碌了起来。”
新朝的文臣武将,见到皇上现在这副模样,心里也有了别样心思。朝堂上对皇上不吝歌功颂德,圣君临世的赞美之词。对新朝的天下,也夸赞的是蒸蒸日上,歌舞升平的盛世之景,对于朝廷目前的困境和流民却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什么新朝刚立、什么百废待兴,等平定了河北之乱后,才能轻徭薄赋,大道理一通。就是不舍得拿出粮食来赈济灾民,安置流民。
当然,朝堂之上也多有忠臣、直臣,只是他们的声音很容易便淹没在那一群佞臣的声音之下。
而这些权臣、世家门阀在背后给他这皇上带来的掣肘,皇上也是很清楚的,只是现在还不是动他们的时候,他做为一个开国之君,不想给自己身后留下凉薄无情的骂名。
只是每每想到那些个个自称忠臣,在朝堂上一副慷慨激昂、忠心耿耿、一心为国的样子,背地里却阳奉阴违、串联勾结的恶心勾当,就让赵勃一阵气闷。
“立颖,这事我也知道一些,从江南调的粮食已经到了,明日朝上我会责成户部尽快把赈济粮食发到流民手上,这事儿是不能拖啊。至于赋税,……我和朝中大臣商议以后再说。”
赵世瑶对于减轻赋税的事,也只能是在她父皇面前说上一说,以目前朝中的景况来看,她也知道这事没那么容易办,既然这样,也没有继续说下去了。
皇上对他这四女儿是打心底喜爱,十六岁就随他们父兄征战,死守汉中,再到后来建立新朝,现在仍然领军镇守苇泽关,皇上心中要说对她没有愧疚感那是假的。
父女俩就关于军务、朝中政事等等又聊了一会儿,皇上又看了看书案上的奏章,便对世瑶公主说道:“立颖,你且退下吧,我要处理一些折子,……你多和几位姨娘亲近亲近,你大哥三哥那里也要多走动。”皇上挥了挥手,示意赵世瑶可以出去了。
“儿臣告退。”
赵世瑶给皇上行过跪拜大礼后,起身朝着御书房外走去,出来后,她忍不住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御书房中的那种压抑、沉闷让她很是不习惯。自从她父亲登基后,他们之间仿佛就有了一层隔膜,把以前可以表现在父亲面前的喜怒哀乐,统统都收藏了起来,现在有的好像就君与臣之间的关系,以前那份亲情都埋藏在心底了!虽然她也能感受到皇上对她的那份关爱,可这份亲情的疏离感始终是有的。
赵世瑶自幼丧母,幼时便与现在的二皇子赵世宇及其母亲李贵妃亲善。但她与现在的皇后及其他几个贵妃多少还是有些疏远的。当今皇上并不沉溺于酒色,可能一个能打天下的新君,都会有励精图治的思想,如今后宫的几位主子都还是当初皇上年轻时娶的六位中的五位夫人,遗憾的是赵世瑶的母亲早逝。
当今皇太子,赵世平,字立泽。其母徐氏,为皇后,居坤宁宫;二皇子,赵世宇,字立霖。其母李氏,为贵妃,居储秀宫。三皇子,赵世朗,字立祯。其母谢氏,为贵妃,居长春宫。赵世瑶因为未嫁,代母居永寿宫,因她性格原因,不喜宫中的沉闷和压抑,就长住宫外公主府。另两位夫人因其他原因,为妃子,居其他两宫。
世瑶公主并没有去往其他宫中,拜见皇后和一众妃子等人,而是在两名婢女的陪伴下径直回到了宫外的公主府里。在她从苇泽关回京后,就去拜见过了皇后与诸位贵妃、妃子,虽然父皇叫她多多走动,那应该是一个父亲,或一个君王对于家庭或后宫和谐的一种安排。在这偌大的皇宫,高墙深院里又有多少温情,表面温馨和谐下又隐藏了怎样的肮脏龌龊事?也只有世瑶公主心里才清楚的。
父皇也曾多次提醒她解甲归京,为她物色一门亲事,嫁作人妇。以她的军功及皇上最宠爱公主的身份,这天大的尊荣肯定是少不了的。她只要婚后不参与朝中事,不参与皇权之争,想来她这一生应该是在这份尊荣中度过了。
其实以世瑶公主现在二十二岁的年龄来说,已经过了这个时代的最佳婚配年龄,毕竟这个时代女孩子都是十五、六岁就嫁人的,如今算起来她也是老姑娘一个,但她最大的优势是当朝公主,官拜正四品上忠武将军。
世瑶公主长期生活在军伍之中,从最开始的四处征战杀阀,到后来镇守一关,本应说她的心性当磨砺得如磐石一般,但当她每每看见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因战乱而流浪的人的时候,这会深深地击中她心中最深处的那份柔软。
她也会有自责,这些因战乱而流浪的人,其原因还是因她赵家起兵造反而引起的,她自己偶尔也会陷入这是否如她父兄宣传的那样充满正义感的矛盾中。
只是这新朝推翻旧朝,给这个国家和人民带来的摧残确实太大了。这次回京,路上的所见所闻让她有一种莫名的负罪感。这些天来,很压抑,却想不出法子来解脱身上的负罪枷锁。
“年后,一定要去江南看看那水车,这或许是一个办法。”世瑶公主坐在书案后喃喃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