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冬天,荣国府里格外冷。
或者说这些年是一年比一年冷的。
往年连下人的房里都有炭盆取暖,撒上点儿主子“不要”的香料,跟主子屋里用的松花炭差不了多少。
如今他们却用不上了。
或者说能用,也要出了国公府,在后街自己家里用,在府里是不能用的。
毕竟主子没给你,你哪能用呢?
你要是自己买的,钱哪来的呢?
于是在府里当差反而成了份苦差事。
月钱越来越少,油水也没了,一个个在主子跟前还不敢吭声,背地里说什么的都有。
但府里的主子出奇的安静。
只有一贯强势的凤姐听见了,劈头盖脸骂了一顿,才把这起子不安分的给弹压住。
但麻烦也立刻就来。
“凤丫头想是身子大好了,我听说精神许多,今儿来看看她。”
王熙凤正坐在屋里看自己铺子上的帐,忽听见门外有人说话,慌的她忙把账本儿往对面平儿那里一塞,转身就拉了被子盖上。
啪啪啪几巴掌迅速把脸拍红,又拿帕子放在额头上。
平儿把账本儿一合,麻利地收进柜子,然后去迎人。
主仆两个动作流畅,像是排演过无数遍一样。
方才还岁月静好的情景一下子变得凄风苦雨起来。
王夫人走到门口,正巧遇见迎上来的平儿。
“都是自家人,有什么要紧的。”
慈悲的脸上挂着和善的笑,她伸手拉住要行礼的平儿,径直转去里间。
“这又是怎么了?不是说大好了吗?”
望着躺在榻上而非床上的王熙凤,王夫人脸上的慈悲略微凝固了一下,随即又关怀地坐到了身边。
“回夫人的话,本来是大好了,前日也去园子走了走,回来时听见几个下人发牢骚,发了通火,又才受了风,这两下里一激,又病倒了。”
平儿的回答滴水不漏,王熙凤故作虚弱地对这位“菩萨心肠”的姑姑强打笑脸,却是装出了副话都说出来的样子。
“可有请大夫了吗?大夫怎么说?”
王夫人早有预料,因此也不急,只细细盘问着,平儿一一作答。
就在主仆二人以为过关的时候,王夫人忽然来了一句惊人之语:“你这身子来来回回,总也不见好,年纪轻轻的,可别落了病根儿,可巧太医院有位退下来的御医,路过咱们儿,我特意差人请了来,给你瞧瞧……”
“现下你婆母正陪着他给老太太诊脉,等会儿就来这边院子了。”
看着主仆两个脸色变幻,王夫人心里冷笑。
跟我玩这一套,你们还嫩!
大房的窟窿凭什么让我来填?
爵位又不是我家宝玉的。
随着一个模样苍老的老者与邢夫人走进小院,又一步步走进王熙凤的屋子,
平儿心里越发担忧。
她是知道二奶奶没病的,也知道为什么装病。
如今两位夫人请了太医来拆穿这层窗户纸,恐怕是非要逼二奶奶出来管家理事了。
二奶奶……会愿意吗?
王熙凤闭着眼心里发狠,果然,林丫头说的是对的。
只要她不管事,不贴补公中亏损,府里这两位夫人就会想尽办法求着她来管事。
可笑她以前还战战兢兢,担心管家权被夫人收回,被婆母怪罪,还有老太太失望的眼神。
如今全撂开了,她们也不挑三拣四了。
“恭喜恭喜,贵府这是要添丁进口了。”
老御医按着礼数听了脉,睁眼便是一连串儿的道喜。
王夫人脸上的慈悲像差点绷不住,邢夫人愣神儿过后又扬起笑脸儿:“这是好事啊!我这就叫人去通禀老爷和琏儿,还有老太太那,你们先坐着。”
说完,邢夫人一溜烟儿的走了,像是身后有狼撵一样。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多着急。
王夫人和王熙凤各自撇嘴,就连平儿也摸了摸鼻尖,感觉尴尬。
像荣国府这样的人家,大夫看诊是走公账的,事后还要有一笔谢礼,如果诊出喜脉那就要再加上几份。
例如当事人有一份,当事人的长辈有一份,要是得宠的话,祖辈也会加一份。
总之给大夫的这个谢礼越多,越能说明对怀孕的人重视。
邢夫人这个名义上的婆婆听见儿媳妇怀孕,立刻就蹿了,明显是躲这份赏钱。
老大夫耷拉着眼皮子,道喜过后就被平儿塞了红封,份量很足,于是他也就去外间写太平方去了。
“你有孕是好事,得好好将养着,以后少动气。”
王夫人干巴巴地安慰几句,给身边人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去找平儿要了包赏钱的红封,给大夫加份谢礼。
就算不看着府里大房二房的关系,她和王熙凤还是姑侄,所以王夫人是不会不顾这个脸面的。
等大夫写好方子,贾母那边的鸳鸯也拿着谢礼过来了。
老大夫收了三份谢礼,脸上笑开了花,叮嘱注意事项的声音都温和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