昱州的孙午曾是昱州团练,昱州沦陷后,部队被打散,一直到顾竟清召集三州军民联合抗外,他响应号召,在昱州动员募兵。时至今日,也一直为萧淙之效力。
此人年岁与萧淙之的父亲相仿,虽然不及顾竟清手下一众名将,却忠贞不二,办事谨慎可靠。
萧淙之出发前便已经安排将孙午与苍州的祁宗仁,集中力量,一旦他斩杀大可汗,立时就会开战,到时长穆与姜洹回援,内外联手,他要在第一时间内,夺回二州!
披着突厥兵的行头,他们六十人进入昱州后立即换装与孙午在一间米铺中碰面。
六十人太过显眼,孙午装作米铺老板的模样,借着搬运粮食的由头,雇佣了他们,顺势将人带到了仓库之中。
推门进去,昱州从前的将领皆恭候多时。
“末将,参见大都督!”
萧淙之虽然身穿平民衣服,摘下斗笠露出一双英武的眉眼,光凭气势已经足够让人臣服。他加下后腰上的布袋,举到众将领面前:“突厥大可汗已经伏诛,接下来夺回昱州、苍州就看诸位了。”
一众将领无论青年老少,皆下跪垂首,高声道:“末将以命起誓,夺回二州,一雪前耻!”
三日后的夜里,经过萧淙之的部署,先由留守在城外的两百余人发起佯攻,吸引兵力。城内一万兵马集中力量攻入突厥主营,擒下突厥王子。一旦控制住城内,当即点燃狼烟,到时郸州兵马,即便元穆与姜洹赶不及,还有秦又天和韩冲。
秦又天或许不会救萧淙之,但开了战,他这个代理都督就不能坐视不理,何况萧淙之从未透露过自己会在昱州骑兵。
一切如他所安排的顺利进行,当夜出发前,孙午来到萧淙之身边问:“大都督,咱们要不要等一等?”
“等什么?”
孙午道:“咱们杀了大可汗,照理说突厥应该怒不可遏围剿咱们,可昱州城内却异常安定,会不会是个陷阱等着我们跳?”
萧淙之道:“来的路上,我也觉得奇怪,不是阿蒙多的追兵,却是吐谷浑人。吐谷浑虽然表面臣服突厥,但私下一直对突厥不满。此次肯如此下血本来杀我,恐怕是阿蒙多隐瞒了大可汗的死讯,被吐谷浑人瞧出了端倪。否则大可汗死讯一出,昱州与苍州的两个王子,就该奔回去,和阿蒙多争大可汗的位置了,比起我们,那对他们来说更重要。”
孙午思索道:“大都督说的有道理,吐谷浑领地并不在昱州附近,若是要用兵,昱州的突厥兵更近。既然如此,趁着突厥人还没醒过味儿来,咱们一举拿下二州,反而少了阻碍。”
“不错。要快!”
当夜萧淙之带人攻入了曾经的昱州刺史府,顺利擒获了突厥王子。
他带着人登上昱州城墙,眼见苍州方向狼烟已经点起,这说明苍州也已经顺利夺城。
然而就在即将点燃昱州狼烟,通报郸州之时,吐谷浑两万大军突然杀到!
此前的突厥已成一盘散沙,吐谷浑人却是有备而来。没多久,昱州便被吐谷浑人占了,萧淙之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只能带着突厥王子且战且退,重新隐藏起来,以待时机。
夜里,萧淙之静坐粮仓之中,身旁的将领都躲入地下正在休息,唯有他盘腿而坐,闭目沉思。
在他的计划之中,突厥人本该猛烈反扑,但阿蒙多隐瞒了大可汗死讯。如今换成了吐谷浑人来袭,虽然出乎意料,却也能够应对。他本就计算好了,拿下二州后,等援军到来,一切便可成了。
如今也是一样,郸州一直有斥候侦察二州情况,狼烟虽未点燃,但只要多撑几日,援军到来,结局还是一样的。
就这样,萧淙之带着人躲避着吐谷浑人的追杀,昱州封了城,援军却毫无消息。
走投无路之际,他终于想到了最坏的情况——帝王疑心,让他送公主和亲本就是要他的命,如今困在昱州,不就是杀他萧淙之最好的机会吗?若此番放他回去,功高震主,家财万贯,试问哪个皇帝睡得着觉?
想到这里,他忽然苦涩又无奈一笑——飞鸟尽,良弓藏,他又岂会不懂?
若是从前,收服三州,心愿已了,他或许愿意成全,但如今不同了,他有了新的家人,那人是驱散黑暗的朝阳,是他此生都放在心中珍爱之人,为了她,他必须回去!
黑暗之中,他骤然掀眼,这一回,天子依然抛弃了他,可他不再是当年年少势弱的书生了,他是关外的杀神!他要凭自己的力量,夺回失去的一切!
就在这时,他等来了姜洹,虽然只有五千人,但到了萧淙之手中,又多了几分胜算。
他让孙午将大可汗已死,中原大军即将到来的消息传了出去。
吐谷浑人信以为真,又加上姜洹造势,五千人反复佯攻挑衅。吐谷浑人本就背着突厥人来的,一旦突厥人与中原援军到来,哪个都不会放过他。
一时间昱州乱作一团,萧淙之趁乱,带着人杀上城墙。六千昱州将士,加上姜洹带领的五千援兵,对战两万吐谷浑人。从明日高悬杀到了夕阳染血。
身后尸骸遍地,每一个人都像是从血池子里捞出来的,萧淙之已经数不清自己到底杀了多少人,最后吐谷浑人也并没有被杀尽,而是战况太过惨烈,再坚守下去,也已经没有意义,于是弃城而去了。
太阳落山后,姜洹缓缓走上城墙,来到坐在尸山上的萧淙之身边。他瞧了一眼萧淙之脚下的尸体,虽然自己也身经百战,但还是不由一震,这数量,难怪他会被称为关外杀神!
只是二人都已经筋疲力尽,互相看着谁也没说话。
此前一直是孙午的探子在与姜洹联系,吐谷浑人查的紧,探子被杀了不少。眼下二人在昱州初次相见,萧淙之开口问道:“只有你来,皇帝这是想要我的命了?”
姜洹“嗯”了一声。
萧淙之笑了一声:“那他要失望了。”
姜洹道:“皇帝囚了顾将军和韩冲,对元穆避而不见,虽未下明令,但态度已经摆明了。”
萧淙之没说话,连元穆都说不上话,她一定急坏了。
他当即便扶着斩马刀起身要走,姜洹拦他:“你干什么去?”
“回郸州!”
不仅是为元绮,他更加明白,昱州空虚,唯有他活着回去,才能调动兵马,这是彻底夺回二州的办法,即便再累他也必须回去!
“你就这么回去?”他的意思是昱州还有诸多事宜等着他。
萧淙之却头也不回地撑着斩马刀下了城楼:“你留在这里替我。”
只留下这一句话,姜洹见到城下火光照亮之处,萧淙之已经翻身上马,马侧挂着那只装着大可汗人头的布袋换成了木盒——这么多天以来,那人头腐烂发臭,他却始终没有假手于人。萧逢将人头装进密封的盒子里,防止尸气外泄,他打完这场仗,第一时间就带上了它,他要亲自带回去,告诉所有人,雪恨的时候到了!
又是一天一夜,太阳升起又落下,在第二日的清晨,他终于靠近了郸州。
就在此时,他已经数日不眠不休,又经历了一场持久的厮杀,再强悍的身体,此刻也已经精疲力竭。
可这时朝阳升起了,朝霞绮丽而梦幻,美得使他分不清究竟是现实还是梦境,她仿佛就在眼前,成为他意识中唯一牵引着他向前的力量……
就在秦又天整军准备出发之时,一匹黑色骏马飞驰入郸州城,马上之人高举着大可汗的头颅横穿街巷,直奔军营,这一路上他高声喊着:“突厥大可汗已死,二州光复!”
郸州城中的百姓,起初懵然未觉,直到有人看清了马上之人是谁,才恍然大悟!
消息一瞬间在郸州掀起惊涛,源源不断振颤着郸州百姓的心,而随着这声音传入军中,士兵们将高举大可汗首级的萧淙之包围在练兵场上。萧淙之所过之处的所有士兵与百姓,皆高喊着一句话:
“大都督万岁!!!”
殊不知此时的皇帝,也在人群之中,听着军民高呼万岁,看着他身骑骏马高举首级,犹如战神在世!
那呼声也传入元绮元穆的耳中,元绮奔出来,和皇帝一起被挤在人群之外,她终于看清了人群中央那高坐马上的他,举着首级,满身血污。
他终于完成了心中夙愿。可她却觉得心痛难当,那万岁之声如同利刃刺进耳里。她心中害怕极了,潮水般的喊声逐渐淹没了她心里反复说着的那句:“别喊了,别喊了,别喊了…这会要了他的命…”
马上的他也看到了她。
她不管不顾地挤入人群,伸出双手用力地拨开人群朝他而去!
他什么也看不见了,什么也听不见了,唯有她不断向自己哭喊而来的身影,他提着首级的手松开,首级当即掉落。他倾身去拉她,身体已经没了知觉,当即堕下马来。
跌进了熟悉的怀里,他终于可以歇下了,闭上眼之前,他看着她泪流满面的脸,呢喃道:“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