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真真是灯下黑了,萧玄岭经历这一遭,身体虽有些异样他们也不曾放在心上,只是没想到姜凝如此胆大妄为,直接将魔气置于小皇帝真身之内。
九渊魔气乃魔尊力量的化身,一共九缕,一直埋藏在九渊之中,数万年来鲜有人寻到九渊。
谢拂池之前在苏镜尘身上见到的那缕,还是千年前神魔为争夺九渊,而不小心让其中一缕魔气逸散至人间,但那一战后,九渊入口又再次关闭。
谢拂池本是觉着淮都瘴气不散,是因为姜凝布了阵,也并没有十分相信她能找到九渊。
可这缕金色飘出时,她才觉着自己大错特错。
九渊竟是真的再次临世了。
不待她多思,殿中已然一片寂静,舞姬与群臣一同止住动作,时嬴放下手,神光隐去,“只有一炷香的时间。”
一炷香的停顿也足以让谢拂池惊诧,这种手段她几乎没有见过,时嬴拥有多能力比她想象的要多太多了。
他起身朝主座上的萧玄岭走去。
浅云衫子滑过谢拂池的手背,教她一把抓住,诚然时嬴是个极其怜悯的神君,连凡人的残魂都不惜耗费神力去救。
谢拂池此刻望着他平静的面色,她竟莫名生出些寒意,低声道:“你想怎么做?”
然而时嬴没有再说多余的话,身形一闪,瞬息间出现在萧玄岭身后,右手覆在萧玄岭的头上。
谢拂池惊地站起来,这倒不是眼泪的问题了,一旦帝星身死,凡间格局大变,必有战乱,那这罪孽可就大了。
而时嬴纵是为了九渊魔气,也势必要被天界责罚。
棠宁这是要逼他们做当年一样的选择,天族战将与东荒海族,萧玄岭与九渊魔气。
天君选择牺牲无辜的海族,而时嬴亦选择牺牲萧玄岭,或者说,牺牲人间的太平,去阻止魔尊临世。
萧玄岭擦去嘴角血渍,“仙人也要杀朕?”
晏画也惊道:“帝君你要做什么?”
时嬴一弹指,随即也定住晏画,她如今依然算个凡人,半点灵力都没有。
谢拂池随手抓起身边侍卫的腰间长刀,时嬴退了一步,不想跟她动手。
谢拂池也只是迫一迫他,真打起来这一屋子加起来都不够时嬴看的。
她劝道:“他若是死了,岂不是正中姜凝的下怀?我们或许可以想想别的办法,比如将魔气剥离出来。”
时嬴微微沉默,在谢拂池以为他要答应的时候,却平静道:“九渊无法剥离,也不可留世。”
谢拂池劈手去夺小皇帝,怒道:“你也说过,命由天定,上天既定了他是帝星,你身为神明怎可违抗?”
时嬴一怔,他们之间竟是说了相反的话。微微沉思后,神情坦荡:“九渊魔气除外。”
话音未落,他抬指,一道寒光飞向谢拂池,不许她再多说一个字,他素来是不喜欢同谢拂池争这些的。
谢拂池变成了物理意义上的哑口无言,她一时气结,说不过就要用蛮力,她怎么没发觉时嬴还有这种无赖的时候。
他低头,看着已经惊骇到无言的小皇帝。他只需这轻轻一点,所谓的人间帝星就会魂飞魄散。
神君的面容依然清冷精致,但眼神却是不容质疑的坚决,透着丝丝缕缕的漠然。
谢拂池一时恍惚,忽然有一种终于看见了时嬴真实一面的感觉。
原来只要涉及到九渊,他的立场竟会如此强硬。这帝星他从妖界一路护送到淮都,而让其魂飞魄散,挫骨扬灰,也只需要这简简单单的一缕魔气。
没有人可以阻挡,甚至不会允许她多说一句。
就在这缕脆弱的生命即将化为飞烟之时,殿外一声惊叫,“你,你要对他做什么!”
竟是太后,她本是来兴师问罪,却见满座寂然,而萧玄岭亦软绵绵地倒在主座上。
那清冷少年虽不知是何方神圣,但轻抚萧玄岭头顶,她便觉得心惊胆战,身边宫人还没反应过来之时,她就已经不顾一切地扑过来,用身体狠狠撞开时嬴。
时嬴避开,那太后抱住萧玄岭,看向他的目光里强压着恐惧,道:“你要对皇帝做什么?是不是想谋逆!你们想杀了他就先从我的身上踏过去!”
萧玄岭愕然看了一眼太后。
那个前两天还恨极了他的母亲,此刻浑身战栗,咬紧牙关,捡起地上的刀胡乱朝时嬴砍去,嘶声道:“滚开!滚开!离我的儿子远一点!”
一生养于深宫的妇人此刻鬓发凌乱,因为害怕眼睛流出眼泪,她脆弱地不堪一击,连刀都握不住,即使勉强碰到时嬴的身体,也伤不了他分毫。
时嬴也疑惑地开口,“你为何要护着他?”
萧玄岭亦无奈苦笑,拍拍她发抖的手,带了安抚的味道,“母后,让开吧。”
她正在死死搂住萧玄岭的身体,根本听不到他说了什么,只不许时嬴靠近一步,厉声道:“你要杀他,就先踏过我的尸体!”
她以为自己的命是什么很矜贵的东西吗?在面前这位神明眼中,不过是一只可有可无的蝼蚁。
萧玄岭几乎想笑出声,笑着笑着却闭上眼睛,遏制住眼眸里发烫的液体。她自幼偏心,可临死前竟也愿意给他一点幻想。
时嬴垂眸望向这依偎在一起的母子,忽而道:“那用你一命去换他,如何?”
谢拂池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时嬴说的这是什么话?太后的命虽然是强行求来的,但也是一条人命,况且太后也没有九渊魔气附体啊!
她不能发声,瞪住时嬴,无声地问他想做什么。
他却撇过了头,不去看她。
太后骤然紧绷了身体,鹰隼般的目光里满是畏惧,她不是畏惧这个神秘强大的少年,而是她想不明白,为何好端端地一切会变成这样——
一场大病后,她听说玄岭遇刺昏迷不醒,伤心之余,她将希望都寄托在玄屿的身上,现在却变成了这样。
她真是个失败的母亲,起码,要让她留住一个才行——
她毫不犹豫地调转刀尖对准自己的咽喉,带着孤注一掷的绝望,“拿去!”
雪光划过,手起刀落——
半晌,时嬴忽的一动,萧玄岭想也不想地推开太后,被一指点在眉心,太后身体也随众人一起凝固在原地。
萧玄岭魂魄离体,落入时嬴掌心。谢拂池的心已经提到嗓子眼,别——
时嬴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朝她手指一勾,她怀中的清宁瓶飞入他手中。一入他手,这神器竟也如烬霜一般,发出耀目而诡异的光辉。
下一刻,时嬴与清宁瓶都消失在殿中。
殿中诸人已经恢复意识,唯有萧玄岭躺在泣不成声的太后怀中。谢拂池身体一松,亦站起来。
时嬴要做什么?销毁一个魂魄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为何要拿走清宁瓶?
她心乱如麻,一时也鲜少地茫然。小皇帝的躯体软软倒在地上,眼角渗出几粒流光溢彩的液体。
谢拂池取下袖中一只紫玉瓶将眼泪收入其中,而后并未停留,越过开始躁动的人群,往时嬴消失的方向追去。
实际上,她并不知道时嬴会去哪里,只是本能地朝一个地方走过去——青帝庙。
庙里此时气息似乎与平日不同,但也说不上哪里不对劲。
木芙蓉正值花期,雪似的花瓣从枝叶间探出来,树上几盏花灯在夜风中摇曳。许是灯烛即将燃尽,灯光微暗,浅浅地笼了树下立着的神君一身朦胧微光。
谢拂池逐渐停下脚步,发觉萧玄岭的魂魄被置于一朵木芙蓉花瓣上莹莹发光,而他眉心的神印此刻明亮至极。
然而清宁瓶始终不肯回应他。
能炼化一切污浊的清宁瓶,从某方面来说,确实可以剥离九渊魔气,但是从未有人尝试过,一是清宁瓶乃东灵山圣物,且已失踪多年,二是此举乃与魔尊之力抗衡。
阿弥显形,走到她身边,疑惑道:“这位神君在做什么?”
谢拂池抬头看他,轻道:“好像在剥离九渊魔气。”
阿弥骇然,活了八百年他自然也懂得听说过,“这种东西也能剥离吗?不是说会伴随灵魂永世吗?”
谢拂池不知道能不能,但是萧玄岭与苏镜尘不同,苏镜尘是被九渊魔气认了主,而萧玄岭并非主动吸引的九渊,而是被迫与九渊魔气融合的。
所以原则上来说,是有一线生机的,换句话说,就是九渊魔气也未必看得上这位帝星。但是从古到今,九渊两度现世,却也没有听过有人成功剥离过。
即使清宁瓶能净化一切污浊,但九渊魔气并不比这神器来头要小。
谢拂池咬破手指,上前点在瓶身,瓶身灵光大放,将萧玄岭的魂魄吸入瓶中。
她道:“接下来它随你处置。”
时嬴看她一阵,“它或许会碎。”
“碎了也无妨。”
反正算起来这是东灵山的护山法宝,她只是捡便宜,总不能心疼这种东西而影响大局。
她此刻眸光澄明,眉眼弯弯笼着微光,应该是……不生气了吧?
时嬴看的心中一动,兀自低头画出一个奇异晦涩的符咒,渊深如海的灵力包裹着魂魄,令它不会被瓶中力量一同融化。
这是个十分精细的活计,一缕九渊魔气与魂魄紧密结合,稍有差池,对魂魄都会造成剧烈损伤。
谢拂池道:“我为你护法。”
天空中涌动着污浊的瘴气,俱朝这座青帝庙涌来,浓郁的瘴气积聚成雾,刺的谢拂池浑身不舒服,随手撑起一片结界,护住这一方天地。
“你们居然还想救萧玄岭!”
而身后院中水池骤然破开,传出一声厉喝,随即一记金光劈来,谢拂池知时嬴正在紧要关头,急忙挡住那金钏的去势。
不想只是过了两三日,这金钏的威力竟比那天强上数倍,谢拂池出其不意,被击中后倒退一步。
她咽下胸口涌动的气血,抬头看向雾气里走出的女子,“棠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