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夏世界。
暮色如血,漫过断墙残垣。
最后一线残阳卡在坍塌的牌坊裂口,像块将落未落的血痂。
少年缩在青砖墙的阴影里,数着魔教踏过青石板的声音。
他们骑着高头大马,蹄铁在石板上匆匆踏过。
风里裹着腐坏的血腥气,像生锈的铁钉往鼻腔里楔。
街角歪斜的槐树上倒吊着尸体,暗红液体滴落在龟裂的土地上,洇湿之后又风干,土壤都浸染成了暗红色。
水井边凝着一层血冰,即使盛夏也化不开,自某个雪夜李婆婆一家行刺失败被推入井之后,再没人敢喝这口井里的水。
镇西传来几声犬类濒死的呜咽,紧接着便是几声畅快的大笑声,回荡在空旷的废墟上空。
因为那些魔教徒最近迷上了屠杀野兽,说畜生眼里跳动的恐惧比人更纯粹。
少年充耳不闻,偷偷摸摸地潜行而过,在断壁残垣里寻找任何可以用的东西。
暮色完全吞没牌坊时,他抱着小小的包袱往回赶,却在路边发现一朵鹅黄的小花。
细弱的茎秆顶着花苞,在风里颤巍巍舒展。
如今似乎已是晚春了。
他想起从前大人和他描述过的、姹紫嫣红的春天,直接把花揪了下来,塞进怀里。
也许把它带回去的话,姐姐会开心的。
忽地,天际传来一阵低沉而悠远的嗡鸣,震颤着每一个人的心弦。
少年与那些魔教徒不约而同地抬起头,目光穿越重重暮色,望向那遥远的天际。
一艘狭长如剑的飞舟,缓缓出现在远方的天幕之中,仿佛要刺穿这血锈斑斑的天空。
大夏世界的罡风层,如今已被削弱到了极致,脆弱不堪,从天上俯瞰,地上的一切皆清晰可见。
若非大道规则的限制,那寄生族早已将这碍事的罡风彻底摧毁。
司阙因办事不力,被罚在这荒凉偏僻的下界看守,心情烦躁,对下属动辄打骂。
然而,当她看见九曜号出现时,脸上终于浮现出了其他的表情。
唐掌使早已给她递过信,告知她最近万星盟有一艘货船会路过附近,可以为她带来补给。
如此看来,上次检查锁星网时,她对唐掌使的好生招待,并未白费。
在这浩瀚星海中,出门在外,还是得靠……灵石啊。
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她有灵石,万星盟还不是主动示好,偷偷和她这个魔族交易。
因着事先已打过招呼,那些寄生族竟是根本不上前查验,任由九曜号大摇大摆地停到了罡风层之上。
望着对方如此松懈的防备之态,唐掌使不禁轻轻啧了一声。
随即他压低声音,偷偷对楚冷玉说道:“若非没有将整个世界搬走藏起之法,今日咱俩联手,定将这些魔族一网打尽。”
她目中闪烁着自信的光芒,区区一个司阙,唐清影自是胸有成竹,认为手到擒来。
那把磔死弓虽然凶,但她根本不会给对方拉弓的机会。
楚冷玉今日则是藏于丹朱的一处画中世界,虽只能借助丹朱的五感来感知外界,却胜在极为安全。
这一段时间以来,她与丹朱相处颇多,不仅亲身体验了她作为书中仙的种种神奇手段,更是明白了她的真实性情。
此刻面对唐掌使的提议,她并未直接回答,反倒是丹朱以一副无可奈何的语气,劝说道:“我的好姐姐,要打你也得换个身份再来呀。”
不用猜她都知道,这里防守表面看起来松懈,但寄生疫神一定密切关注着这里,暗地里不知埋伏了多少高手。
司阙明明犯了大错,寄生族却没有派其他强者来接手,这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而万星盟掌使“唐辛”这个身份,可是她们精心经营许久的心血,还与另外一个马甲身份紧密关联,切不可如此莽撞地暴露。
唐掌使略微有些遗憾,但他当然明白这里就是一个虎穴龙潭,说不定寄生疫神的一丝意识就藏在暗处,正在看着自己。
他收敛了一下自己的想法,迅速切换成生意人的礼貌笑容,从九曜号离开,丹朱自然伴随左右,笑意盈盈,看不出一丝破绽。
司阙没有仙舟,平日居住在一座漆黑小山般的洞府中。
这座黑山洞府在大夏世界上空随意漂浮,便算作是她完成日常巡逻值守的任务了。
比起饱经折磨的大夏百姓,她甚至更加期盼着楚冷玉能早日归来,好让自己能第一个发现,将功补过,以赎前愆。
然而,这可能性微乎其微。
虽说俗语有云:“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但修仙者却并非如此,绝情断义、自私自利者,比比皆是。
万一楚冷玉心生退意,直接舍弃一切,躲入其他世界偷偷修炼,再不现身,那她司阙难道真要一辈子守着这破烂下界不成?
这些年,司阙为了寻得楚冷玉,可谓是费尽心机。
那解空环便是她联合了一位擅长制作空间陷阱的同族,倾尽心力制作而成。
解空环成本高昂,她却不敢将其售价定得太高,只能自掏腰包,默默贴补。
迄今为止,解空环已撒出去了不少,但每一个买家都并非她想要找的那一个。
为了这寻找楚冷玉之事,司阙几乎要被耗得倾家荡产了。
也是因为如此,母巢对她的态度才刚刚有所缓和。
但是前阵子,听说疫神发现楚冷玉的踪迹,似乎与紫微星宫有关,为此大打出手,却吃了个亏。
最终,罪责又被追究到了放跑楚冷玉的司阙身上,她可真是有苦说不出啊。
九曜号驶来之时,司阙心中隐隐有些激动。
此番她丝毫未摆架子,立刻亲自现身,迎向唐掌使。
二人一番客套寒暄之后,司阙便随着他们直接登上了九曜号的甲板,面上含笑,看起来毫无防备之心。
楚冷玉躲在暗处,静静地看着这个差点杀死自己的高阶魔族,就与自己相隔咫尺,神色复杂。
往昔种种,犹历历在目,在此之前她从未设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竟能与司阙离得如此之近,而对方却毫无察觉。
只要她心念一动,随时都能发动偷袭,取其性命。
但杀司阙这件事,显然不比拯救世界更加重要。
姑且让她再活些时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