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自小伺候谢君墨的人,三宝虽然精神不济,可还是一眼看出陛下的情绪不佳,顺着目光,落在,还摊开的奏疏上,心一沉,连忙上前劝道,“陛下,朝政永远都是处理不完的,龙体要紧…”
谢君墨抬眸瞥了三宝一眼,斥责唠叨的话,到了舌尖儿,却没出口,想起什么,心一沉,把奏疏合上,双手撑着御案,缓缓站起来。
走到窗边举目眺望远方,可却只看得到不远处的巍峨的飞檐,来回巡逻的侍卫,和按部就班做事的宫人。
这个位置是他苦心孤诣绸缪才得来的,让无数人趋之若鹜,不惜赌上身家性命,他原本以为自己会甘之如饴,可是这才不到一年,却只觉得疲惫和孤寂。
还有永远处理不完的政务。
西边兵事,南边水患,北边雪灾,东边倭寇,总之,永远有处理不完的政事,让他不堪其扰。
说他富有四海,是天子,掌天下之权,可他却觉得自己活的不如一个富家翁。
再富有,再有权势,却没时间享受,又有何用?!
思及此,他有种想逃离的冲动,大不了,学父皇,学以前的那些昏君,把朝政一丢,享受权势的快感,可他终究还是做不到。
心里喟叹一声,他疲惫又无奈的揉了揉酸胀的眉心,又认命般走回到御案后,坐下,喝了一口热茶,继续埋头处理公务。
想起之前那份奏疏,他又拿起来翻看起来,把里面并不多的内容,重新仔细读了一遍。
想起自己的良师益友股肱之臣卢枫,差点被那些想瞒住阴谋的贪官污吏害死,他心里戾气横生,最后大手一挥,拿起朱笔批了个杀字。
朝廷每年都会拨银子去修葺河堤,可决堤水患却时不时发生,不管派多少工部擅长水利的官员去,都是一样,他一直以为是工部官员办事不利,从十几年前起,每几年就会因南方水患杀不少工部官员,以至于如今官员都不愿意去工部就职,可他怎么都没想到,竟然跟工部没关系,是江南官员勾结,互相包庇,为了谋利,不惜炸毁河堤,才导致水患控制不住,百姓流离失所。
这次若不是卢枫心血来潮下江南,又正好木婉云进献火药,让人们知晓有这样一样东西,能轻易炸毁河堤,只怕这件事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被发现。
国库本就亏空严重,这些蛀虫,还如此做,简直不杀不足以平他心里怨气,更无法平息民愤。
思及此,他又直接朱笔批复,诛杀三族。
所有涉案官员全部诛杀三族。
若不是前朝起就轻易不诛九族,只怕,他都想诛杀他们九族了。
同时,还有之前被误杀和牵累的工部官员,平反,复用,安抚,等一系列工作,也必须尽快开展。
思及此,谢君墨更觉得自己肩膀担子沉重。
根本不敢多休息。
更是后怕,若是卢枫这次出事,他将不只是失去股肱之臣,更会失去自由。
想起卢枫此次能顺利脱险,除了他机智过人外,还多亏一人的协助,谢君墨刚拿起来的狼毫一顿,一团漆黑墨迹氤在宣旨上。
宁苏,他心里咀嚼这个名字,随之想起他和木婉云的关系,还有关于他们二人关系的诸多猜测非议,原本就晦暗不明的脸色,陡然阴沉下去,周身的气场也冷凝起来。
三宝手执拂尘站在一侧,心里都有些打怵,不知又出了什么大事,陛下身上气场可太吓人了。
谢君墨却转瞬就想开了,且不说那宁苏和发妻有恩爱夫妻得美名,就说他们已经是结拜兄妹,就不可能有什么,思及此,他心里阴郁才逐渐散开。
处理了一会儿公务,他抬头,就看到三宝还红着脸站在一侧,怔了一下,才忙完问,“不是让你去挑人送去槐园和卢家?”
“已经安排下去了,陛下放心。“
三宝赶紧小心翼翼回答。
谢君墨点点头,想起什么,又抬头,“你赶紧下去,这几天别来伺候了,宫里这么多人,没了你,朕又不是没人可用。”
谢君墨嘴上埋怨,可三宝知道,陛下是担忧自己,心里顿时暖呼呼的,可却还是要说句讨嫌的,“陛下,您说奴才头头是道,可您…“
“好了,废什么话,赶紧下去,看你那副样子,别把朕给连累了。”
得。
三宝嘴角抽搐,这下是想继续留在御前伺候都不成了,只好行礼之后奉命退了出去。
离开御书房之前,又嘱咐了一遍伺候的人。
陛下喜欢喝的茶要随时奉着,御医要随时在侧殿候着,熏香里要加些中药成分…
唉,只能寄希望于这样,陛下能早日好起来。
陛下,唉,他是劝不住。
只能等有了皇后,皇后来管陛下了。
还有卢大人,以前有他在,陛下还能偶尔偷个懒,如今…也不知卢大人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与此同时,两拨人马同时从宫里出发,却在朱雀大街分开,一拨去了槐园,一拨去了卢家。
木婉云刚听管事们汇报了一拨,就听说宫里来人的事情,心思微转,便知道了谢君墨想来也是想到了他们沟通困难的事情。
她停下手里的事,抬手,让还没汇报完的管事先出去,便让红玉把人带进来。
一共是两个嬷嬷,还有四个宫女,进来后,就给木婉云见了礼,木婉云简单询问了,她们以前是在哪个宫里伺候的,得到回复后,便先让人带下去安置去了。
同时,她又想到一个问题。
谢君墨让她们来,会不会也是想让她学习一下宫里的规矩。
虽说如今也没有太后,她唯一的上属就是谢君墨,可是做了皇后,统御宫人,自己要是礼仪不周,闹出笑话,到时候岂不是贻笑大方,还有,宫里时不时会举办宴会,到时候世家和一些一二品大臣家的官眷都是要进宫的,万一她被非议,也是头疼。
思及此,她只能沉思了一瞬,遂决定,每日抽出时间来,跟着学习宫廷礼仪。
好在,她是皇后,都是别人给她行礼居多,倒是也没那么麻烦。
不过该知道的还是要知道的。
万一看哪个不顺眼,还可以借口发落。
还有宫里的主要宫殿,职能部门,她也得开始熟悉起来,免得到时候猝不及防,出了事,还不知道找哪些人。
总之,木婉云才突然意识到,她似乎真的要忙起来了。
而与此同时。
宫里挑的帮持卢家操办宴会的宫人,也已经到了卢家。
卢老夫人从槐园回来,也没顾上休息,就开始询问刘妈妈找来的人,一番对词,总算是把事情给敲定了。
当初她生产时候留在身边伺候的本就不多,这么多年过去,有一些已经离开人世,剩下的几个都在这里。
虽然不明白,老夫人突然要对外说大小姐不是亲生的,可主子既然这么说了,那她们也只能照办。
只是当听说,要她们一口咬定木家那位小姐才是夫人亲生的,她们还是有些怔愣。
可她们都是下人,哪里有质疑主子的,只能努力记下老夫人和刘妈妈告诉他们的事情。
卢老夫人跟刘妈妈反复交待,又检查了临时做出来的证据,确定没有纰漏后,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可这边事情刚完,那边知春院就来禀报说是卢倩闹起来了。
想起这个女儿,卢老夫人只觉得一阵头疼,本想不理会,只让人好生照看着,可听说卢倩已经开始撞墙,又实在是做不到坐视不理,只能让人搀扶着去了知春园。
结果却看到卢倩满额头都是血,披头散发,状若鬼魅,见到老夫人,就要冲上去,声嘶力竭哀求。
“母亲,求你了,我,我错了,我鬼迷心窍,我不自量力,母亲,你就让我去求木婉云,我求她,求她带我一起入宫,母亲,你帮帮我,好不好?!”
卢倩一边跪下磕头,一边痛哭流涕。
她醒来之后,脑子就突然清醒了些,想起自己在木婉云面前的所作所为,她自己都大为惊愕,她意识到,自己把自己的路堵死了。
她就开始苦苦哀求见母亲,只要母亲肯把她放出去,她一定好好去给木婉云道歉,一定求得她的原谅。
可是,院子里的人不肯放她出去。
没办法,她才只能以死相逼。
好在母亲还是在意她的,还是来见她了。
思及此,她更是连滚带爬就爬到卢老夫人面前,一把抱住卢老夫人的腿,死死地哀求,“母亲,你就当可怜可怜我吧,就容许女儿再任性一次,我保证,不乱说话,我一定好好的求她…“
卢老夫人身心俱疲,她心里明白此时说什么都晚了,可是看着苦苦哀求的女儿,她也忍不住心软了,可就在她犹豫不决的档口,却收到禀报,说是宫里派了忍来,要帮卢家操持认亲宴,卢老夫人面色一僵,随之脸色急剧变幻了一下,还是冷着脸甩开了卢倩,留下一句,“看好了,不许让她出去。“
便离开了。
卢老夫人可不觉得宫里人是来帮自己操持的,多半是陛下听说了什么,才故意来敲打。
思及此,她心里顿时有了判断。
而看着她毫不犹豫离开的背影,一直苦苦哀求的卢倩,突然跌坐在地,目光呆滞又偏执。
她想不通,她为什么会这样?
上苍让她在这个时候,知道了他就是陛下,让她有机会进宫,可为什么又不让她如愿?
难道,上苍对她卢倩如此残忍?
思及此,卢倩眼底的血色似乎又浓了一些,一个心思开始在心里成型。
卢老夫人强打精神去接见了宫里来的天使,她们都是陛下安排的人,自然是对陛下的安排心知肚明,跟卢老夫人见礼之后,就仔细询问了,卢老夫人的安排。
当年的事情是如何圆的,还有当年知情的人等等。
对于卢老夫人的安排,她们仔细斟酌,又补充了一些细节,随之,便开始准备宴会的事情。
有了天使的相助,卢老夫人顿时轻松了不少,不得不感慨,还是天家的人,想的无比的周到。
可同时,她也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咱们这边还好说,可木家?”
毕竟,木婉云是在木家长大?!
“木家都乱成那样了,他们说什么,谁还会在意?”
曲嬷嬷一句话,让卢老夫人吃了一粒定心丸,心道,是啊,木家都已经那副样子了,谁还会在意呢?!
随之,便一起筹备宴会的细节。
其余的倒是敢说,可请什么人,却必须仔细斟酌。
本来她是不想请卢芳的,怕她到时候闹起来,可是曲嬷嬷等几个老嬷嬷却觉得必须请,毕竟是事件的核心人物,她不到场,总是缺了一些信服力。
卢老夫人虽然已经做了取舍,可是也深知自己女儿的脾气,怕她到时候难得下不来台,所以,她思索再三,还是提议,“不如,先把她给请来,我跟她…”
“老夫人,您家那位大小姐的脾气,您自己个儿应该清楚,提前说了,只怕宴会都办不成,还是等到了宴会上,直接把证据一亮…”
卢老夫人没再说话,只是,心里却还是有些于心不忍。
这时,又有人来禀报了一些事情,她眉头皱的更深了。
等彻底听完,卢老夫人已经站不住了,忍不住焦急出声,“不是吩咐你们看顾住,怎么能让人出去,还不快去找…”
卢倩跑了,能去哪儿?
槐园。
卢老夫人顾不上跟曲嬷嬷解释,赶紧跑出去吩咐人去阻拦。
无论如何,也得把卢倩拦住。
还在筹备宴会名单的几个宫里嬷嬷见状,互相对视一眼,其中,一位姓成的嬷嬷,赶紧拦住一位要跟出去的妈妈,厉声询问,“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