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宴上的众人面面相觑,大家不由自主地看向先帝。
先帝笑呵呵地首先起了筷,这就是认可了贵妃越俎代庖地这一声开席了。
可这只是开始,那次的春日宴因着先帝为贵妃撑腰,皇后颜面荡然无存……皇后说话是错,不说话也是错。
春日宴每往下走一步,都要等着贵妃点头。
皇后想要以不舒服为由离席也不许,陛下反而道:“朕吃了这雪花酥糖忘忧喜乐,皇后为何不尝尝,这一盘子吃完什么病都好了。”
然后当众赏了皇后好大一盘子,加皇后桌上原有的,大约有四十多块,令皇后吃完。
那糖,宋瑛吃一两块也就罢了。
就在春日宴上,众目睽睽之下……皇后受辱般的,必须吃下去四十多块。
宋瑛陷入回忆里,杀死田安然为什么要五马分尸呢?为什么放着雪花酥糖呢?
九王真的有这样的底气了?到了这样公然挑战皇权的时候?
这也不像是辅佐他的两位能臣程涵之、陆德锴能办出来的……
因着这案子背后涉及六王和九王,大理寺卿曾琛也来这儿看看。
宋瑛见了,等曾琛办完公事之后走过去道:“曾大人,有一事相告。”
曾琛道:“老夫人请讲。”
宋瑛道:“这事儿大概不是九王做的,太明显了,反倒像是六王的手笔。”
曾琛不解其意:“什么太明显了?”
宋瑛想着曾琛父亲可能知道这些往事,曾琛大概是不知。
先是向曾琛解释了雪花酥糖是当年贵妃的拿手点心,以及皇后曾因此受辱。
然后宋瑛说道:“杀死田安然用的五马分尸,只怕也是特意戳陛下的心呢。”
曾琛道:“这又怎么说?”
宋瑛道是当年贵妃仗着先帝的宠爱,曾经对着皇后十分不敬,言语挑衅,行为冲撞,而且是当着后宫所有嫔妃宫人的面。
这把当时的中宫皇后如同架在火上烤,一般的妃嫔要是敢这样对待皇后,拖下去掌嘴,或是罚跪是少不了的。
但贵妃太过受宠,先帝常亲自下场帮她惩治别的嫔妃,宫中因着贵妃已经血染了了不少宫苑。
可如果不罚她,那就几乎是当着众人的面,要向贵妃低头,要忍着这种指着鼻子的辱骂。
后来是一个下人,拼着一条命,替皇后出了头。
这人是太子身边的一个长随,陪伴太子多年。
宋瑛道:“说起来就像我身边的张嬷嬷和我一样。”
这长随冲上去扬手给了贵妃两个大嘴巴,抽完之后说道:“如此大不敬的言辞,皇后娘娘处罚只是小惩大诫。”
后来先帝见到贵妃两颊上的红印,听闻了贵妃的哭诉,当众将这个长随五马分尸。令皇后太子观刑,又叫来所有嫔妃宫人一起看。
那长随见着冲进来的侍卫,拜别太子,只对太子说了一句话:“主子千万保重,别为奴才掉泪。”
他忍着故意的折磨,直到死都没喊叫一声,太子也隐忍着,平静地观刑。
曾琛听了心道:父亲也交待了我许多当年的朝中事,怎么这些精彩的八卦一个也没有。
宋瑛那时听闻,只觉得奇怪,如果真想保全这对母子,为什么要在活着时办这么多招人怨恨的事。
五马分尸和雪花酥糖都是赤裸裸的直指九王,也是直戳陛下心窝地挑衅。
因为前世最后登基的是六王,很有可能只是六王使了一招隔山打牛,祸水东引,将本来针对他的追查转移到了九王身上。
宋瑛能说的都说了之后,曾琛道:“陛下要这案子的卷宗,毕竟是明打明对六王了。
下面人照实将这报上去,陛下只怕要动怒了。我先入宫去面圣。”
两人互辞施礼,宋瑛又与京兆尹的人打了声招呼回到府中。这几日无事,她是不出府的。
收了怀远的信,估算着也就这三五日的路程了。
宋瑛坐在桌前,拿出一个小瓶,里面有几颗彩色的泥丸,取出一颗,扔了出去。
这是宋瑛的心结。
前世她和她的儿孙全部死绝。
小儿子一家八口加她自己和长子,十条人命。今生若不能还回来,夜半惊醒时仍然心痛难当。
这个小瓶子里的泥丸代表着田安然和她的儿孙。
虽然六王或是九王动手杀了田安然出乎宋瑛的预料,远没有自己亲自动手解气,但也是了了一个。
容月华,没让她出生。希望能告慰小曾孙,那盒糖,自己和小曾孙都没吃上。
容怀山,每天向活死人更近一步,已无药可救。上一世,自己的亲生儿子,真正的长子,直到宋瑛死也没见上一面。
田安然,被五马分尸。上一世的自己被砍成人彘。
现在扔出去三颗了……宋瑛心里好受那么一点了。
宋瑛的账房来报,容若知同意还账。
这让宋瑛觉得意外:“全部?没什么条件?”
账房道:“全部,没有条件。”
印象中他可不是这么豪爽的人,这是因为田安然的死,悲痛欲绝,失了心智本心了?
宋瑛道:“那就办接收吧。”心里想的是,赶紧收着,免得这人反悔又得折腾。
又道:“还账的文书要他们那边签章。”
自己儿子在牛家沟过的那样的日子,而田安然的子孙尽享富贵。
上辈子还瓜分了自己名下所有嫁妆私产……以后的日子你们尝尝先甜后苦吧。
全部还回来之后,他们手上应该只有些私产了……这些私产……
想到怀安,又想着既已找回了儿子,应该要替儿子张罗一门亲事,怀安都三十五了。
可又觉得心急找不着好的,要找个心眼好、心思正,真正会心疼怀安的人。别的宋瑛倒不介意。
只是,这也不容易。宋瑛叹口气。
门房来报讯,宋瑛喜上眉梢……结果,不是的,贺家绸缎庄的贺家宝来了。
宋瑛心道:他来干什么?分给他的那部分军服制作出问题了?
只得又换了衣服,去前院花厅会客。
贺家宝一见宋瑛,也不客套两句,直接问:“听说田安然被杀了?京兆尹的人都去了?”
宋瑛点点头。
贺家宝道:“您知道,我给田安然下……那十几箱东西,里面有些不干净的东西,得拿回来或是毁掉。”
宋瑛道:“可是担心京兆尹捕房仵作验尸,查出点儿什么?”
贺家宝道:“倒不是担心这个。
这个东西,只要发作了,就验不出来了。
田安然搬去外宅后,招买丫头下人,我趁机送进去两个人。
据她们说,两个月前,已经毒发了。”
宋瑛看着他,没听明白。
贺家宝只得道:“这毒叫狼吟,在体内慢慢聚集到毒发,毒发时双目充血赤红,大约喉头也充血肿大,人说不出话。
但又因为心间巨痛,因此只能发出嗷嗷的叫声。
第一次毒发,需要聚毒的时间长,但只要毒源还在,那后面毒发的间隔时间会越来越短。
两个月前田安然第一次毒发,疼了一晩上,大约一个月后再次毒发,又疼得状若疯颠。
二十天后第三次毒发,又十天后,也就是被杀前两日,第四次毒发。
才毒发过,她体内的毒大约验不出来。
但那十五箱东西要尽快销毁,伤及无辜就不好了。我只是恨她,不想害到别人。”
宋瑛道:“每次毒发时,心间巨痛,会疼得状若疯颠?
每次疼多久?”
贺家宝道:“三个时辰左右。体内之毒耗尽。”
“毒发了四次?”
“是的。”
宋瑛低头喝茶,掩去面上淡淡的笑意,又听贺家宝道:
“田安然去不同医馆看过,都没发现她中毒,只以为她有心疾。
这得毒发前一天去看,又得是知道这种毒的,才有可能被发现。
她也疑心自己中毒,处理了不少东西,但没怀疑过那批以前的旧物。
那批衣物首饰鞋,披风香炉各种小物件,还有那十五口大箱子,要是以后会有别人用就不好了。”
宋瑛道:“放心,这事交给我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