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明娜笑声如银铃,衬得一贯安静的扶风院也格外的活泛。
笑了一会儿,她又叹了一口气。
“可惜了,这么有趣的人,死得那么早。”
她放下那本手记,抬手握笔。
这世道总是这样,有意思的人都活不长,阿芙雅是这样,黎数也是。
“要写什么?”
李兰亭起身,面色有些凝重的开始给忽明娜复述当年那封信上的内容。
【至吾贤兄:
叶永那老匹夫以修缮粮仓之名,虚报开支,此人倚老卖老,胃口却不小,竟狗胆包天将大半军饷收入囊中。
边塞战士们饥寒交迫,无力御敌,他们费尽心力守的竟是这么个鳖孙,真真气煞我也!
我已收集诸多证据,即刻上书刑部恳请圣上彻查此事,还边疆安宁,还将士们公道。
有劳宋兄能暂为保管饷银,莫让奸人得逞。】
李兰亭接过去,一个字一个字的看,眼泪渐渐湿润了眼眶。
这信上内容与她所言并无出入,但除了字迹,连行文的方式以及语气,都像极了黎叔叔的。
仿佛,他当真活了过来,重新隔着十年的光阴,又给她写了一封书信。
离桑见状,便知道多半是成了。
她抬手拍在李兰亭的肩上,无声的安慰。
李兰亭抬手擦了擦湿润的眼眶,“有了这封书信,翻案便容易多了。”
离桑交代她查的那些东西,大多都有了确切的证据,只等从宋家一案出手,牵连出当年贪墨军饷与买卖官爵之事。
不出意外,很快这个朝堂就要迎来第二次大清洗。
这京城的天,也该换上一换了。
……
这几日京中出了一件轰动全城的大事。
十年前光禄寺卿宋辙贪墨军饷一案被翻出来,似乎另有隐情。
被抄家流放的宋家女携带一封书信回来,状告幕后之人,将当年案子的隐情曝露,彻底洗清了宋家的冤情。
更牵扯出,当年光禄寺卿原是要将这封信公之于众自证清白,却被当时办理此案的大理寺卿故意压下。
宋家一家被抄,光禄寺卿之位空出来,却被用来贩卖牟利。
皇帝雷霆震怒,下令彻查。
相关的证据一并送到顺天府,由顺天府尹柳琛一手查办。
朝堂之上,官员们也炸开了锅。
支持翻案的大臣们慷慨陈词,列举着新发现的证据,言辞间满是对当年冤案的愤慨。
其中大多是丞相派系的门生。
而那些心中有鬼的官员,则坐立不安,面上强装镇定,额头却忍不住沁出细密的汗珠。
朝中繁忙不已,陆延骁便开始早出晚归起来。
他还警示离桑,京中可能有大事要发生,让她没事不要离开侯府。
作为这些大事背后推波助澜的推手之一,离桑沉默不语,倒也不再往国医府那边跑了。
忽明娜不用每日应付陆延骁,实在松快了不少。
她见天的往离桑这边跑,最初也就蹭一蹭晚饭,后来更是连午饭也非要挨着离桑一块吃。
离桑忙的时候,她要么在一旁打盹,要么在院中练舞。
离桑是不太受得了西域人这般热情的,但除此之外,忽明娜倒也没再有什么别的行为,离桑便也由着她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忽明娜的舞的确美不胜收,她说得不错,即便没什么用,留在身边也很养眼。
一连数日,京城之内风声鹤唳,连云层似乎都垂得低了,格外的压抑。
唯独离桑在扶风院中,过得倒是悠闲。
每日有陆子语相伴,还时常能欣赏到忽明娜的舞蹈。
终于,在历经了半个月的变革后,赵家倒台了。
赵铮多年以来贩卖官爵牟利,四处收受贿赂,克扣官饷,军饷甚至是赈灾银。
与太子及数名朝臣结党营私,大肆敛财,欺行霸市,草菅人命,无恶不作。
罪状一桩桩一件件被罗列出来,柳琛亲自呈交陛下,当晚皇帝发了好大一通火。
第二日皇帝亲自下旨,赵家财产查抄充公,赵铮打入刑部大牢,太子被罚禁闭三年。
朝中与此案有关的,有一个算一个,都被抄家革职,多年经营毁于一旦,性命难保。
哭着喊着求饶认错,真心知道悔过,却没有了那样的机会。
离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国医府内喝茶。
她轻拂茶盖,唇角挂着一丝笑意。
她赌赢了。
如今太子虽然还没被废,但没了赵家,多数党羽被查抄,他已穷途末路。
筹谋这么久,真正知道三皇子大胜的那一刻,一颗心才彻底放了回去。
如今皇后与太子勾结西域王廷之事,会是彻底击垮他们的最后一击。
窗外读书声朗朗,柳如烟与离桑一左一右坐着,都是如释重负的神色。
柳轻雪挺着肚子进来,笑着看她二人。
“怎么这副表情,外头发生什么大事了?”
她久居国医府中,很少出去,自然不知道外面的事情。
柳如烟见她步履蹒跚,起身相迎,扶着她缓缓坐下。
“小姑现在的头等大事,是顾好我的小侄子。”
离桑看向她身边的小烛,“产期还有多久?”
柳轻雪开口应她,“应该就是这几日了。”
提起这事,她面上竟不见几分高兴,反倒有些忧虑。
离桑思索着道,“怎么了,可是有什么顾虑?”
她听师父提起过,产妇生产前可能会产生害怕焦虑等情绪,叫什么……
产前综合征。
柳轻雪抿唇,低下头。
其实细数下来,她在国医府安胎的这几个月,竟然是最轻松最自在的一段时间。
入侯府这么长时间,她没有哪一日,有在国医府中这样松快过。
在这里,她能找到自己想做的事,能成为真正的柳轻雪。
不是相府的小姐,也不是侯府的姨娘,而是她自己。
“夫人,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片刻后,柳轻雪才开口。
“我想留在国医府,想做一些从前做不到,甚至不敢想的事。”
如今回想起李延骁来,竟觉得十分遥远,好像是上一辈子的事。
心中再没了半分波动,无爱无恨,只有平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