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敬的乘客,您好。列车即将到达——站。
尊敬的乘客,您好。列车即将到达——站。
……
广播仍然机械地重复着即将到达的站点的信息,这对于桑榆和夏仲来说,依旧是模糊不清的字眼。
地铁仍然在飞速行驶着,但每一分每一秒,喧闹的声音就愈来愈清晰。
原本安静等待到站的人们慢慢变得不耐烦起来,一些人仍然不吐一言,但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矛盾已经缭烧而起了。
“你什么意思?不是你先撞到我的吗?”
“什么叫我先撞到你?车开着晃一下我站不稳都是我的错对吧?”
“地铁晃个屁的晃啊,我看你分明就是故意的!”
“他这是在欺负我们娘俩啊……快来人啊,快来人啊!”
“到底在叫什么,谁欺负你了?要不要脸啊?”
“呜哇哇哇哇……妈妈,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各种各样的声音混杂在一起,比幼儿园放学时的吵闹声还要尖锐和令人感到不安。桑榆站在过道上,望着那显示屏上依旧模糊不清的字样,等待着什么东西的降临。
就快了。
距离那个所谓的地铁站越近,人们的争执和矛盾就愈加强烈,那些声音在耳边流淌,像催化剂,催生着内心一分同样的暴躁。
一声尖叫在此刻炸响,桑榆从游神中脱离出来,抬头去看声音传来的方向,却看见那个熟悉的小孩子朝自己跑了过来!
他跑得很快,推搡开一群汗臭的打工人,一双眼睛不似孩子那样明亮,闪烁着异样而恶劣的光。
他的手里拿着手机。
桑榆看着他跑过来,没有动作,直到他跑到自己身前,张嘴就说:“姐姐,你能不能让我拍一下?”
桑榆不明所以:“拍什么?”
他把嘴一撇,模样熟悉。他晃了晃手里的手机,嘿嘿笑着:“你为什么不穿裙子?这样拍完发在群里更值钱!”
那孩子大声宣告着什么让人三观碎裂的话语,但周围的人紧皱着眉头,并没有搭理他。
他这满是恶意的话一出,桑榆就知道他是想要干什么了,可又觉得奇怪。她听过相关案例,像孩子被原生家庭带偏三观,或者真的天生坏种,会偷窥和偷拍陌生乃至熟悉的女性。
很少有人会对孩子设防,因此他们犯罪非常简单,并且极度让人扼腕叹息。桑榆不太确定眼前的孩子是不是受到了影响,那股恶劣被无限放大,最终放大到了她眼前。
桑榆微微蹲下身平视他,认真道:“你知道你这样做是犯法的吗?”
小男孩完全没有把她的话当一回事:“我还没有到犯罪年龄呢!你吓唬不到我。”
桑榆缓缓摇头:“年纪小不是你不用承担责任的理由。”
那孩子压根没听她说话,伸了手就要来拽她的衣服,桑榆紧急后退两步,他拽了个空,眼泪就又在眼眶里打转——下一刻,哭声嘹亮,刺得桑榆几乎是头皮发麻。
“妈妈——妈妈——这里有人欺负我——”
他发出呼唤声,大妈挤开人群走过来,又走到了桑榆面前,余怒未消的脸爬满了难看的褶皱。
“怎么又是你?”大妈的嗓音尖锐,“你为什么总是和我们过不去?”
桑榆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声音依旧平淡:“抱歉。但似乎是你们和我过不去。”
作为开启支线遇见找茬的第一位Npc,大妈虽然攻击力不高,但极其难缠。桑榆不想再和她牛头不对马嘴的多说些什么,可大妈的手指已经快戳到她的脸上了,那猩红的口红色号距离她只有十几厘米的距离。
桑榆微微敛眸,听见她说:“你们就是仗着自己年轻欺负人,这么有能耐怎么不去打车坐高铁和飞机呀?来挤什么地铁?骄里娇气,不知道你家养你要浪费多少钱!彩礼钱都不够顶的!”
女人攻击女人总是更加恶劣,桑榆疑似听到了几个消音词,但她没证据。小孩已经收了哭脸,得意洋洋地看着桑榆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周围人依旧冷漠而暴躁,有些人看起来有兴趣站起来把她们两个人都打一顿。
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交流,广播里的机械女音再次响起,催命似的在耳边萦绕,桑榆深呼吸一口气:“麻烦您让开?”
“你这是什么意思?不赔钱别想走了!”
桑榆静静看着她,忽然把她推向一边,自己给自己创造道路,往其他车厢走了。
那大妈依旧在尖叫,肆意骂着她,甚至还冲上来要薅她的头发。无数因子交叠在一起让桑榆的心绪并不怎么平静,她扭头看向面目狰狞冲上来的大妈,在半秒的挣扎之中,她还是面无表情地伸出了手——
她扭住大妈胡乱抓过来的手,以牙还牙般薅着她的头发把她往后拽,在她的痛呼声中,盯着她那双愤怒与恐惧交加的眼睛,道:“您要是继续给我扣帽子,我不介意真的对您动手。毕竟您目前看起来不太像是一个真正的活人了。”
“你……”
那大妈还要再骂,桑榆不想听,撒手的时候推了她一把,使她踉踉跄跄地跌坐到空荡荡的座位上。
孩子似乎被这一幕激起了火气,吼着些什么冲上来要打,同样被桑榆抓着领子丢进了大妈的怀里。
桑榆看也不看,穿过连接处,直直往下一节车厢走去。
她要去到距离最近的车门,地铁即将到站,而窗外依旧是一片昏黑的景象。唯一的光亮来自地铁内部的光线,并不十分明亮,所以整体氛围呈现着阴暗的冷色调。
桑榆站在门边。
似乎有风吹过她的脸颊,带着些许凉意。她望向地铁末尾,站着的人杂七杂八地组成了屏风,使她看不清那末端驾驶室的情况。
夏仲在那里。
等待着人们变得疯狂,变得吵闹,他觉得自己的耳朵再被吵下去八成要废掉,因此他找了点东西,决定去把地铁末尾的驾驶室弄开看看情况。
而桑榆则是等待到地铁到站,看看地铁站的情况。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终于在桑榆站立在门边的第二分钟,地铁运作的声音渐渐变小,一股微妙的惯性推动着身体,地铁正在慢慢停下来。
随着地铁停下的动静,吵闹的人们也渐渐安静下来,一双双眼睛盯着门看,那目光极其期待,仿佛下车离站就是眼下最幸福的事情。
终于,地铁停稳了。
“请等待车门完全打开再下车,注意秩序,注意安全!”随车人员的声音终于在此刻响起,桑榆瞬间寻声望去。
那是一个穿着工作服的男人,半张脸被口罩掩盖,所以桑榆只能看见他像十几天没修理过的短发,稀疏向上的眉毛和一双没有神采的眼睛。
桑榆迅速搜罗一圈记忆,确定自己刚才把整辆地铁都逛个遍的时候完完全全没有看见这个人,又仔细把上半张脸的特征记下,才继续等待门开。
那扇半透明的门外是昏暗的一片,不像是完全的漆黑,倒像是清早的雨雾天,略微灰蒙。许多坐着的人唰的一下站起来,那门开始慢慢打开,发出嘎吱嘎吱的怪异声响。
但所有人都不在意这个声音,只是盯着那门一点点打开,直到最后镶嵌进车体,不再有动静。
门外依旧是灰黑一片。完全不像是正常的地铁站。但是人们依旧热情似火,推开桑榆拼命往外挤,比超市打折抢东西的大妈大爷还要激烈。
桑榆被挤得几乎要顺着人流往门外走去了,但她即将走出地铁时,一阵冷意从脸颊的皮肤一直传到全身上下,让她头皮发麻。
大脑不断发出警告,眼前灰黑色的屏障如同血盆大口,仿佛进去就是送死,在第六感不断的警示中,桑榆顶着一身鸡皮疙瘩排名往地铁里面挤!
但人真的是太多了,不知道为什么其他车厢的人也涌到了这里,几乎把整个车厢挤得水泄不通。
桑榆几乎没办法喘气了,她拨开眼前的人流,又有新的人流挤上来,源源不断,没有尽头。她咬紧牙关,勉强抓住地铁内的一根竖杆,靠着紧紧抓着那根竖杆,桑榆勉强回到了地铁内。
那些人的目光发直,只是一味地往外挤,有人的脸被挤出了猪肝色,但他的动作没有丝毫变化,依旧往外挤着,就像地铁是煎熬着他们的噩梦似的。
桑榆感觉自己被推搡了无数次,无数张脸从眼前涌过,陌生又机械,现在她再看去,只会觉得这些人根本就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活人。
说不定只是一千零一夜创造出来的诡异Npc!忽然之间,她紧紧握住竖杆的手被另一只手握住,力道很重,又很凉。
她近乎那样没有思考,只知道绝不能真的进入那个地铁站。她勉力抬头看去,下一秒不出意外地看见来掰她手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个工作人员。
他那双眼睛依旧没有神采,甚至发直得有些机械。可他手上的力气绝对不小!
桑榆面部肌肉紧绷,她抬着头,几乎在手被掰开了那一刹那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桑榆觉得自己用了十足十的力气,连她的指尖都感受到了疼痛,但工作人员无动于衷,继续要把她的手扒下来。
“……!”
桑榆终于还是恶狠狠地踹开了一直压着她往外拖的人,空出来的那只手推搡开拥挤的人流,最后她终于在工作人员彻底把她的手扒开前脱离开拥挤的人群——
几乎是在脱困的下一刻,桑榆再度伸手,立即抓住了即将离开的工作人员。
她呼吸急促,四肢都发冷,但却感觉头脑发烫。“你为什么要把我推出去?”她这样问,声音并不平稳,“扫码进站,我要坐在哪一个站都是我的自由吧?”
那工作人员却没有回答她,而是忽然抓起了不知道哪位乘客遗失的包向着桑榆就砸了过来!
桑榆风呼吸和体力还未完全平复,可工作人员这一动作大开大合,她想要躲开并不困难,她并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忽然发起攻击,因此躲开第一下之后,她抓住那个包,用力拽了他一把!
工作人员被拽得踉跄了一下,但又很快稳住,他撇下包,提了拳头就冲桑榆的面门而来,桑榆丢包抬手就挡,手臂传来一阵撞击的痛。
云里雾里都不足以形容桑榆此刻的感受,她看见工作人员抬手还砸,只能被迫防御,然后也毫不客气地屈起拳头,用力砸了过去!
虽然同样被挡住,但工作人员后退了两步,扭头想要寻找些什么趁手了工具,但这一行为显然不太理智,桑榆提腿就是一踹,并且毫不客气地踹向下三路。
当然这一踹只是把人踹倒,似乎并没有造成什么真实伤害。桑榆感觉手脚发软酸胀,她甩了甩手,不理解道:“简直奇怪了,明明没有像鬼一样有着超脱自然的能力,可为什么攻击性那么强?”
甚至这个工作人员——
桑榆可以肯定,虽然他是男性,但并没有像成年男性那样的健康身体,在力量对比上,他和桑榆并没有太大的悬殊。
可惜他一直不愿意说话,桑榆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几乎是自言自语道:“您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了吗?我记得您是随车人员吧?也许可以解答我的问题?”
回应她的只有漫长的沉默,以及地铁门缓慢关闭的声音,自从她挤出来之后,人流明显加快了许多,不到一会就完成了闭门。
桑榆一脸郁闷,萦绕在心间的那股烦躁感在这一系列的被迫打架和被迫挤压以及被迫理解现状的冲击上消散了不少。
工作人员已经不动了。
他面朝下躺着,既不挣扎,也不说话,地铁运行的声音再次缓慢地响起,桑榆在这声音中察觉到一丝不对劲,连忙去抓工作人员的手——
这一抓就感受到比刚才更低的温度,桑榆将人翻过来,看见他那上半张脸时,霎时有些怔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