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变一个行为,对于人来说既困难又简单。
她的思维定性起源于更早更早,几乎很难去追溯,所以当桑榆开始认真思考夏仲口中大胆去做到底是什么个大胆法的时候她脑袋里第一个冒出来的人是她的亲生父亲。
她的表情变幻莫测,许久之后才恢复冷淡平静。黄三的做法绝对谈不上大胆,那家伙和那一村的人都是十足十的犯罪分子。
桑榆坐着没动,但夏仲看着系统发给她的信息之后就晃走了,说是要去最前面一节车厢看看情况。
平稳的运行声仍然在沙沙作响,桑榆望着这一车的人,又看看要求与内容。
只要地铁到站他们就能下车离开地铁站,而这个要求看起来就像地铁永远不会停,会一直开下去,或者是他们能离开地铁,却不能离开地铁站那样。
而到底是哪个可能,还需要摸索着查看。
但桑榆还想好要先从哪里开始下手时,麻烦又麻溜地找上了门。
夏仲刚刚离开,一个小男孩就哒哒哒跑过来,一屁股坐在她旁边,看起来得意洋洋。
桑榆倒是对他不陌生,就是刚才跟着大妈的那个孩子。一见到那小孩,桑榆再一抬头,就看见大妈站在自己面前,神气异常。
“你那个小男朋友呢?怎么丢下你就跑了?”
大妈刚刚在前一节车厢看见了笔直穿过车厢的夏仲,脑子一转想了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带着自家儿子就冲了过来,看着桑榆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哼笑道:“烂脚配烂鞋,真是活该哈。”
桑榆只是看着她,没有说话。旁边那大爷似乎听不下去了,要帮桑榆辩驳,可桑榆扭过头来朝他笑:“谢谢。不过不要和脑袋不清晰的人吵架,不值当。”
大妈瞪大眼睛,不满道:“你什么意思?”
“还听不懂人话?”那大爷吐出一口气,“哎哟,我刚才就不该想多和你废话。”
眼见着又要吵起来,桑榆忽然站起,把自己的位置让了出来。只要大妈落座,闹腾的声音就会减少许多,而且她大概知道自己要先从哪里开始找起了。
“你们……咦,心虚啦。”大妈语调上扬,毫不遮掩自己的情绪和讽刺。桑榆却也是毫不在意,穿过站在过道上的人群就往最后一节车厢走。
那大爷没给她什么好脸色,却也是不再多说些什么,车厢又安静下来,只剩下运作的沙沙声响。
桑榆一路往后走,走到末尾时,几乎已经没有站着的人了。莹莹的手机屏幕亮光落在每一个人的脸上。地铁的末尾,依旧是一个驾驶室,门关着,玻璃透出些许的黑色。
桑榆站着观察了一圈,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她想了想,迈开步伐,敲了敲驾驶室紧闭的门。
敲门的沉闷声响消失在运作声中,没有引起一丝波澜。有人打着哈欠,提醒的声音传进她的耳朵:“你是第一次坐地铁吗?这地铁是全自动的,里面没人,你可以去前面找找看随车人员。”
桑榆回头看去,发现是一个挂着耳机听歌的人:“谢谢你的提醒。无论是哪个驾驶室都没有人吗?”
他好心解答道:“前面那个不清楚,但后面这个,现在又没有从终点站往回开,当然没有人了。”
桑榆点点头,没说什么,只是踮起脚尖试图透过那灰蒙蒙的玻璃看见些什么,但是入眼只有一片漆黑,唯一的光源来自她身后,落到了内外相同的地板上。
没有什么异常。
可恰巧就是这样的正常,在过往无数次经历中是异常中的异常。桑榆的手放在那扇门的门把手上,能不能想办法进去看看?
倒也算不上是莽撞,她信任夏仲,而且这次的支线给她的感觉仅有不理解之类的情绪,没有带给她太大的不安感。
但这又让她想起另一个问题——夏仲说他知道这条支线难度不高,但为什么他不知道该如何通关?
广播里机械的女音在这时慢慢悠悠地响起:尊敬的乘客,您好。列车即将到达——站,左侧车门将会打开。
“嗯?”桑榆松开握着门把手的手,微微抬头看向挂着广播的角落,仔细听它重复第二遍:列车即将到达——站……
什么站?那一瞬之间模糊过的电音吞掉了地铁站的名字,桑榆问刚刚为她解答问题的人:“您好,您听清刚才广播里说的即将到达的地铁站的名字了吗?”
那人摘下来耳机,困惑道:“当然听见了。是——站啊,还有几分钟就到了吧。”
那两个字眼依旧是被模糊过去了,桑榆皱了皱眉,那人又重复了一遍:“没听清?是——站。”
“谢谢。”桑榆向他点头致谢,随后立即往前面的车厢走,速度飞快,她一路走,一路问车厢里的人:“您听见下一站叫什么名字了吗?”
得到回复后,她就继续往前走,一直走到原来他们所在的那节车厢时,嘹亮的哭声让她头皮一阵发麻。
夏仲坐在座位上,毫不在意他眼前正在哇哇大哭的孩子,大妈喋喋不休着:“没天理了,你这年轻人是怎么回事?欺负我们母子孤苦无依吗?”
她的声音似乎比之前尖锐上不少,更有攻击力,但也让桑榆更加疑惑。
似乎一路走回来,她询问的那些乘客语音语调一个比一个高,等到了这一节,还没问呢,麻烦先找上了门。
“拜托大姐,您要是吵架只会那两句和道德绑架的话,建议您还是回去进修一下吵架大法好了。”
夏仲连连打哈欠,根本不把那小孩子当一回事,但他的表情并不那么轻松。桑榆没立即靠近,只是看着那孩子哭着哭着在地上打起来滚,越发觉得他这通脾气爆发地是不是有些厉害。
“吵死了……”有乘客发出不满的声音,无数双眼睛看着他们,视线都不那么友好,既对着夏仲,也对着那大妈和小孩。
“我真是受够了,能不能让他们都安静下来?”
“还要吵多久?干脆把他们都扔出去好了……”
桑榆无声看了一眼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挪到比较远的地方的大爷,悄悄走过去,在他身旁小声问:“大爷,这是怎么了?”
那大爷眉眼间也有郁色,看起来心情也是极度糟糕,但没有爆发,在极限边缘。
他沉声道:“刚刚你那朋友回来,恰好旁边还有座位,他就坐下去了。”
大爷说:“谁知道那孩子不讲道理,他一坐下去就开始哭闹说让你那朋友走。”
寥寥几句,桑榆便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夏仲此人,虽然惯来嘻嘻哈哈,但该有的攻击性道德感他一点都不缺,小孩子和他对线,战败的概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九,想赶他起来,下场就是如何哭闹人家都无动于衷。
一个年轻人和一个大妈,这胜负悬殊得难以想象,所以那大妈也没动手,只是伸出手不断地指责对方,唾沫星子乱飞。
虽然大妈的攻击性依旧不太强,但她的情绪高涨了许多,连带着声音都变得极度尖锐。
某些微妙的变化似乎在悄悄蔓延着。
夏仲不太耐烦,但也知道继续和大妈扯下去不会有任何结果,所以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无所事事地坐着,直到看见不远处站着的桑榆。
他朝桑榆眨了眨眼睛,后者不明所以。两个人目光交接,一秒之后,桑榆迈开步伐,走到夏仲旁边,递给他一张纸:“擦擦。”
夏仲从善如流地接过:“谢谢,帮大忙了。”
两个人一唱一和,更是给大妈气得半死,她几乎是跳起来的,指着桑榆的鼻子就开嗓:“你这个贱b……”
然而她这嗓子还没开完,夏仲忽然一个踉跄撞了她一下,她措手不及,一屁股跌坐下去,表情还有些凝滞。
夏仲被桑榆拉了一把,没真摔下去,他拍拍自己的手,淡淡道:“大妈,你是长辈,别张口闭口就是这些难听的词,你儿子还在这呢,有点道德感好不好?”
大妈却是提高了声音:“——你打我?”
夏仲无辜道:“谁看见我打你了?不要碰瓷我,我家还车贷房贷住院费没还呢,惹急了我能当场给您搓俩银手镯。”
狠话好话乱七八糟放完,两个人就不再停留,找一片人少的地方待着去了。
那大妈说的话全部都被甩到脑后,没人听也没人在意,最多是同车厢的人骂上一句吵死了快安静,除此之外,细微的声音全部都不需要去在意。
两个人找到一节人稍微少些的车厢,周围才勉强安静下来。但这节车厢里的人表情也是略微奇怪,看起来不像一开始那样平静,似乎有些烦躁。
显示屏滚动着深红色的字样,是下一站的名字,但在桑榆眼中,除了一个“站”字,其他都模糊不清。
桑榆收回视线。
之前遇见的人都好歹有撒泼的理由,这位大妈仿佛是纯粹为了撒泼而撒泼,让桑榆略感不适,这让她想起村里带小孩的老人,以及她那个在记忆里逐渐淡去的【奶奶】:“他们很喜欢那个位置吗?”
“谁知道呢,也许只是纯粹看我们不爽。”
“很奇怪。”
“嗯,确实很奇怪。”
“你了解这条支线多少?”
“大概没比你多多少,怎么了?”
桑榆扭头看他:“如果你知道的不是很多,那你为什么会知道这条支线的难度低?”
“很简单啊,因为有熟人做过。”夏仲这次是真的无辜,“是c组的人,我听徐阮讲过,这条支线轻易不死人,就是乱。”
桑榆问:“乱?”
夏仲道:“就是乱。你有没有注意到他们的情绪变化有点大?这也许和那个不知道叫什么站的地铁站有关。而且很大概率,我们没有办法在这个站下车。”
桑榆道:“我问了许多人,他们都听得清那广播说出的地铁名。而且显示屏上也确实什么都没有……似乎只有我们两个听不清这个地铁站的名字。”
“是这样的没错。”夏仲也看了看显示屏,解答桑榆的另一个问题,“支线比起主线要多样化得多,有些支线是一次性的,所以难度偏高,大多数都比较变态,而有些支线是重复利用的,难度偏低,更偏向于现实世界。”
“据说之前有人完成的支线地点是在火车上,然后就上演了现实版釜山行。那之后还有人去挑战,遇见的就是山体滑坡的自然灾祸。”
“虽然地点依旧是这个地点,可内容却不太一样了。当然,难度依旧是不会变的。”
夏仲解释完,桑榆便明白了。她实在是太过年轻,和一千零一夜接触不到两年,任务的完成率不算高,如今却站在这里,吸收了许多老人的思路与想法。
他们这些人,在一千零一夜给予的道路上行走了多长的时间呢?
她尚且一年半载感到浓厚的悲哀和
夏仲似乎是看出她在想什么,笑道:“别在意。现在能站在这里和你说话的,都是被筛选过一轮,依旧乱七八糟活着的幸存者。”
“在一千零一夜里,被吓死的人绝对不在少数。我记得最高峰的时候,一千零一夜的总榜人数高达四十多位,而同期开启的直播有二十几个,那时候卷得厉害,死的人也多。”
桑榆低声问:“那时候……没有人做些什么吗?”
夏仲答道:“怎么没有?一瞬间的醒悟和绝望当然能让人发疯,只是那时候,人们报复的手段太过失控,完完全全就真的是因为情绪失控而做出来的事情。所以几乎是在一夜之间,一千零一夜辞退了十几个人。”
“以后有机会再和你讲吧。”夏仲眨眨眼睛,“先让我们离开这里,和大部队汇合。”
“嗯?”桑榆略微有些惊讶,她以为只有她,夏仲和长轮最多三个人,却没有想到居然还有大部队这种东西的存在。
“撑死了四五个,我夸张一下。”夏仲说,“你应该会见到许多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