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
皇帝张开双臂,任由荣贵妃忙前忙后的为他穿戴整齐。
皇帝低下头,轻嗅了一把荣贵妃发丝间的茉莉花香,不由得心神微微一荡。
伸出手来,轻轻捏住荣贵妃的下巴,缓缓地向上抬。
冰凉的翠玉珠串搭在皇帝的虎口处。
皇帝并没有收力,坚硬的珠子直直地撞在荣贵妃的下巴上,硌得她白皙粉嫩的皮肤霎时便红了一片。
荣贵妃鼻尖一酸,眼底瞬间现出一片嫣红色。
眸中隐隐有泪花闪烁,可她不敢叫那眼泪落下来,弄脏了皇帝的手。
于是,荣贵妃拼命地扑闪着自己的睫毛,将那涌上来的泪花抿开。
皇帝低头去看,只见荣贵妃长长的羽睫被打湿,卷翘的尾部还沾着一两颗晶莹的泪珠,眼底红红的,像是一只可怜又可欺的小兔子。
此时,这只小兔子正半蹲在他的身前,一双柔弱无骨的手环抱在他的腰间,以一种依赖的姿态半贴着他的身子,望向他的眼神里有柔弱,有依赖......
皇帝心情颇为不错地勾了勾唇角,手指在荣贵妃的下巴处勾了一把,悬挂的珠串恰好带走了她坠在眼尾的一颗泪。
见她眼底有一瞬间的呆愣,皇帝的喉咙里溢出一连串愉悦的笑声,大踏步地走出了寝殿。
走出去几步远,皇帝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
“吴家的表姑娘来京城养病有一段日子了,你今日召她来宫中说说话吧。”
“是。”
荣贵妃恭敬地福身行礼送皇帝出去。
待皇帝的身影走远之后,荣贵妃才抬起头来,面上浮现出疑惑之色,扭头问伺候在旁边的小内侍:
“小洋子,什么吴家表姑娘?”
小洋子眉眼机灵,闻言连忙小跑着赶上来几步,和孙嬷嬷两人一左一右搀扶着荣贵妃起身。
他是吴永的徒弟,也学了一两分他师父察言观色的本事。
他看得出来,今日过后,荣贵妃怕是要重回后宫第一妃的位置了。
因此,他上赶着过来搀扶荣贵妃,舔着一张讨好的笑脸:
“回贵妃娘娘的话,是北疆吴大将军的那个吴家。”
“哦,是他家啊!”
荣贵妃其实心里是知道吴芷莹这么一号人物的,不过皇帝把人捂得严实,皇后派去的人又恨不能一日十二个时辰的盯着。
她也只好假作不知了。
荣贵妃面上迷惑不解,可心里却是一颗心沉沉的放回了肚子里,一扫多日来的忧愁苦闷。
她知道,她在皇帝面前出言插嘴朝政的事情,算是彻底翻篇了。
午时。
一顶密不透风的小轿从吴家老宅抬出,晃晃悠悠地皇宫的方向而去。
轿内,吴芷莹绞着手中的帕子,面上浮现出担心:
“为何会是贵妃娘娘召我?竟不是皇后娘娘吗?”
说着,吴芷莹掀开帘子的一条缝隙,细声细气地问随行的禾儿:
“禾儿,你是宫里出来的。你和我说说,贵妃娘娘性子如何,可有什么特别忌讳的地方?”
禾儿低眉垂眸,闻言连头都不敢抬:
“姑娘别怕,贵妃娘娘性子热烈,待人很是热情的。”
果然如禾儿所说的那样,荣贵妃一见了她便扬起一个明亮热烈的笑脸,喜盈盈地冲着她迎了过来。
甚至都没有等到她完全蹲下身子去行礼,荣贵妃已经一把捞住吴芷莹的胳膊,将人拽了起来:
“吴家姑娘,本宫见了你便觉得心生欢喜,就不必行这些虚礼了!”
吴芷莹自然也不是真的如刚刚路上表现出来的那样对宫中情形一无所知了,传闻中明艳动人锋芒毕露的荣贵妃对她这样软语热情,吴芷莹的眸光深了深。
正在吴芷莹心中思绪翻飞时,荣贵妃已经笑盈盈地挽着她的胳膊,将人按在了座位上:
“吴姑娘的闺名唤作什么呀?本宫也不好一直吴姑娘,吴姑娘的叫着,听着也太生分了些。”
吴芷莹眸光一转,抿唇低声道:
“臣女小字红玉。”
“红玉啊——”
荣贵妃莞尔一笑,亲切地问道:
“你年纪几何,可许了人家不曾?”
吴芷莹原本有些苍白的脸一下子就腾上来两朵红云,羞怯地低下头去,小声道:
“臣女属龙,家中还不曾给臣女说亲。”
“属龙——”
荣贵妃口中喃喃念了一遍,不由得眼前一亮。
对着吴芷莹的态度越发亲切了:
“红玉来京城住得可习惯啊?吃的用的可齐全?手下可有得用的人,伺候得可还算尽心?”
一连串的问题砸下来,还没等到吴芷莹回答,荣贵妃又一叠声地吩咐孙嬷嬷:
“你去挑几个机灵的丫头过来,让红玉挑两个看得顺眼的带回去。
再开本宫的私库,好好挑些小姑娘家爱的东西,衣裳料子,钗环首饰,都挑一些过来。”
吴芷莹受宠若惊的连连摆手推辞:
“娘娘莫忙,府上什么都不缺的。”
“哎,话可不是这么说的。你不缺是你不缺,本宫喜欢你,看你合眼缘,想赏赐你却是本宫的事。”
荣贵妃笑着在吴芷莹的脸上掐了一把,满眼宠溺地摸了摸她的脑袋。
吴芷莹更不好意思了,一张小脸都憋得通红,仍旧低声推辞道:
“臣女初入京城时,陛下也赏赐了不少东西和人。况且,府上就臣女一个人,臣女又身子弱出不了门,实在是用不上。”
“好吧。”
荣贵妃听见“陛下”二字便不再坚持,微微沉吟道:
“罢了,你病中需要静养,人多了反而打扰。人也就罢了,东西总是要带回去的。”
见吴芷莹张口,荣贵妃轻轻掩住她的嘴巴,笑道:
“你用不上也无妨,摆在库房里放着也明亮,你小小年纪,成日里穿得这样素净,把自己打扮得灰扑扑的干什么!”
说着,顺手拔下自己如云发髻上的一只赤金芍药流苏簪,簪在吴芷莹的头上,左右看了看,赞道:
“好看!”
吴芷莹下意识地摸了摸垂到肩膀处的流苏,抿了抿唇,把话都咽了回去。
正说话间,门外有内侍高声道:
“皇帝驾到——”
荣贵妃和吴芷莹连忙双双起身,走到殿门口行礼迎接。
皇帝大踏步地走进来,刚一只脚迈进门便被吴芷莹头上的金簪闪到了眼睛。
然后,目光就黏在上面不动了。
原因无它,实在是太滑稽了。
吴芷莹小小的脑袋,不算浓厚的发髻上,坠着这么一支金光灿灿的大簪子,看着实在是好笑。
再看吴芷莹浑身上下,朴素的都找不出第二种颜色,衬得这簪子也太亮了。
“臣妾\/臣女见过陛下!”
荣贵妃和吴芷莹齐声给皇帝行礼,清脆婉转的声音唤回了皇帝的理智。
皇帝虚抬了抬手,示意两人起来。
吴芷莹起身抬眸的瞬间,皇帝忍不住又多看了一眼:
嗯,这双大而明亮的眸子,倒也堪堪有两分相配。
出于某种本能,荣贵妃猛地抬起头来,正好捕捉到了皇帝眼中还没有完全消散的兴味之色。
皇帝召了吴芷莹单独去后殿说话,荣贵妃面上一直热切的神情缓缓地淡了下去,目光落在留于殿中的禾儿身上。
禾儿受不住这样的压迫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哑声道:
“娘娘......”
“本宫问你——”
荣贵妃淡漠的声音响起:
“这个凭空冒出来的吴家表姑娘到底是什么来头?与吴将军的关系亲不亲近?”
荣贵妃觉得吴芷莹的身份应当没有那么简单,要不然皇帝也不会和她单独说话,皇后也不会安排了自己面前相当得脸的张嬷嬷去伺候她。
她的身上,必然有着不同寻常的价值。
禾儿跪伏在地上,摇了摇头:
“奴婢无用,没有办法探查出她的身份。”
别看禾儿是吴芷莹的贴身丫鬟,又得她处处维护关照,看似比张嬷嬷一流更得吴芷莹亲近。
可事实上,吴芷莹根本就不怎么与她说话,成日里不是喝药休息,就是呆坐在窗边看着院内四四方方的天,至多,至多也就是逗弄一下窗边飞过的鸟。
整个人既无趣,又无处下手。
荣贵妃浑身的气压骤然冰冷了下来,凤眸中染上了冰寒:
“你在她身边这么久,就什么都没有看出来?!”
禾儿害怕地哆嗦着身子,倒真叫她想到了一件事:
“吴姑娘有一对点翠耳坠,十分珍爱,平日里都是收在枕头底下的小匣子里,说不定......”
荣贵妃艳丽的眸子往孙嬷嬷身上一扫。
孙嬷嬷会意,取过一张纸一支笔扔到禾儿面前,冷声道:
“画出来!”
“是。”
禾儿忙不迭地捡起笔,哆嗦着手在纸上画起来。
她的手虽然抖得厉害,但画工却实在不错,那副点翠耳坠在禾儿的笔下很快成形,细枝末节也在慢慢浮现。
荣贵妃起初只是漫不经心地时不时瞥一眼,可她越看越觉得这耳坠十分眼熟,面色也越来越凝重。
直到禾儿最后一笔落下,荣贵妃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一把夺过她手中的画,细细端详。
“你确定,那副点翠耳坠是这个样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