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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启明并不知道皇帝心中的种种猜疑,只是本能的感受到上首的帝王周身萦绕着低沉的气压。

情绪似乎......非常糟糕。

这倒是让他的心中更多了几分明朗的雀跃,连低垂着的脸上也不由自主的勾起一抹笑意来。

他十分笃定皇帝绝不会同意这样荒诞可笑的提议,绝对会大加赞赏自己对于正统的维护,绝对会厉声斥责陈御史的胆大妄为!

一想到刚刚陈御史提议开放女子科举的种种言论,罗启明心里就止不住的想笑。

陈御史风行朝堂几十年,连先皇和当今陛下都因为后宫问题被他弹劾过,他被帝王懒怠计较的宽容而捧得骨头都轻了吗?

竟然老糊涂了,在陛下面前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来!

底下的小子不清楚,难道他们这些混迹朝堂几十年的老家伙们还不知道陛下的脾性吗?

开放女子科举?

这和当着陛下的面,说自己要谋朝篡位有什么区别?

看来,这位叱咤风云无人能敌的陈老骨头,今日要栽在这里了!

日后说起来,倒是还能说上一句,陈老骨头也算是被他啃了下来!

这可是他官途上,能让他出去吹上一年半载的“大功绩”!

罗启明心中的洋洋得意几乎要满溢出来,这种得意冲昏了他的头脑,让他下意识地忽略了一些蹊跷之处。

比如,向来古板的陈御史怎么会说出这等惊天之词?

比如,陛下竟然没有在第一时间生气,怒斥陈御史的狂悖之言?

而是,任由陈御史和他们这些人吵得不可开交,洋洋洒洒说了这么多?

陈御史跪在下面,一身正气。

罗启明垂首低眸,在心中暗暗得意。

再往下,一众朝臣,心思各异。

而上首坐着的皇帝却久久地沉默着,没有如罗启明所想得那样斥责陈御史,也没有叫起。

无人知道,皇帝此刻脑海中有多乱。

陈御史,陈望远,江雪,姜荷绮,姜何言,程山......这几个人的名字在皇帝的眼前来回穿梭。

最后,皇帝的目光定定地落在陈御史正气凛然的脸上,可眼前却浮现出姜荷绮美丽倔强的眉眼。

“朕,准奏。”

皇帝轻启薄唇,三个字轻飘飘地落了下来。

众人甚至都没能听清皇帝的话,直到陈御史声如洪钟的“陛下英明”响起,他们才意识到刚刚皇帝说了什么。

准......奏?

这两个字在众人的耳中飘过,半晌脑袋才反应过来。

陛下竟然同意了开放女子科举?

这怎么可以?

这怎么能行!

“陛下!陛下三思啊!”

一道苍老沙哑的声音从角落中响起,众人的目光望过去。

只见年纪比陈御史还要大,头发胡子花白的比陈御史还要厉害的老者,拄着拐杖,晃晃悠悠,颤颤巍巍的走了出来。

“陛下,女子......女子,怎能科考做官啊!”

老者的拐杖“笃笃”地砸在地上,抬首看向皇帝,面上沟壑间竟是风霜留下的痕迹。

他一走出来,原本因皇帝准奏的话而惶惶的众人顿时心中安定了不少。

叶老太师,今日也来了啊!

那就好,那就好啊!

他是陛下幼时的老师,在陛下心中的分量不同寻常,若是他出言劝阻,陛下想来会慎重考虑的。

再者,叶老太师一生清正,言行古板严肃更甚于陈御史,这下可没有半点可供他这张嘴指摘的地方!

的确,陈御史见到叶老太师走出来的时候,心一下子就沉了下去。

这位叶老太师德高望重,历经三朝,早就过了“乞骸骨”的年纪了。

若不是陛下惦念与他的师徒情分,强留他在京城养老,他如今应当是在乡下老家钓鱼种菜了。

不过虽然陛下保留着他的虚职,可也体谅他年纪大了身子不好,上朝这种事从来都是随他心意的,若真有什么要紧事也多是安排软轿去太师府将人接到宫中商议。

谁也没有注意到,这位几乎是朝堂上“吉祥物”的叶老太师今日竟然上朝了,还正好赶上这个好时候!

叶老太师一双历经风霜的眼睛死死的盯着陈御史,冷声道:

“陈小儿,你到底是何居心?竟然提出这样违背祖宗礼法,朝纪法度的事情!”

陈小儿?

这个称呼一出来,不少在陈御史手下吃过瘪的人都忍不住“噗嗤”笑出声。

若论资历,这满朝上下的确也只有叶老太师能这样对陈御史说话了。

他们倒要看看,这个陈御史要如何应对?

“叶老。”

陈御史掉转了方向,冲着叶老太师的方向躬身行礼,恭恭敬敬地问了一声安。

还不待众人心中兴起“果然如此”的嘲讽,陈御史冷淡的声音又再次响起:

“敢问太师一句,你觉得女子不能科考做官的理由是什么?”

微不可察地停顿,陈御史继续道:

“若只是一句自古如此......想来刚刚我与诸位大人的争论太师也都听见了,也就不用晚辈多费唇舌与您赘述了!”

这话,说是不恭敬吧......处处措辞都谦虚有礼。

说是恭敬吧......这长了耳朵的想来都能听得出来,真没多少恭敬。

众人都倒吸一口凉气,没想到陈御史还真的敢驳斥叶老太师的话,甚至......甚至还这样直白!

这可是叶老太师啊!

这可是连陛下都要礼敬三分的叶老太师啊!

不过想到陈御史是个连陛下都敢弹劾的犟种,这点子惊讶也就慢慢消散了。

叶老太师淡淡的望了他一眼,声音徐徐:

“老夫不与你争论这个。

老夫只是想提醒你,自古以来便推崇女子无才便是德,你纵然觉得此言无理也不得不承认它对世间女子的影响。

既然女子无才,那她们又如何能参加科考?又如何能与世世代代都将读书明理刻在骨子里的男子相提并论?更遑论与他们同朝为官了?”

叶老太师并没有言辞激烈的指责,而是慢声细语,却一声一声,用残酷冰冷的事实砍向陈御史:

“况且,无论是男子还是女子,终究是要娶妻嫁人,延绵子嗣的。

那女子终究是要怀孕生子的,你总不能叫她们大着肚子还要为政事奔波劳累吧?

劳心劳神会耽误政事不说,若是有个什么磕着碰着伤到她们可要怎么办?

听闻你最是疼惜家中夫人,想必也是近身见识过你家夫人怀胎生子的辛苦。易地而处,你难道忍心叫你家夫人那个时候还在外面抛头露面?”

叶老太师又朝上拱了拱手:

“即便陛下仁慈宽宥,恩准她们能够休沐,在家中安安心心养胎,可是十月才生子,还要做月子养身子,刚出生的孩子最是依赖母亲,少不得要她时时看顾左右......这样算下来,时间竟有一年之久。

那她在这期间留下来的位置和要处理的政事,又该怎么办?

为她空着?还是另外叫人顶上?顶上的人是否还会出现同样的问题?待先前怀孕的女子回来后,又该如何安置她?”

陈御史顿住,叶老太师并不是在与他争论这件事该不该做,而是将要做成这件事可能面临的困境一条一条地罗列在他面前。

他是御史,擅长与人辩论说服对方,却不擅长解决问题。

面对叶老太师的问,他无话可说。

他没有想过这些事,自然也遑论应对叶老太师的话。

此刻他心中甚至生出了怀疑,是否是他鲁莽了,是否是他没有想清楚就开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