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怀德万万没想到,何承规会欺骗自己!
地上,何承规的脑袋,用绝望的眼神盯着他,似乎在说: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这倒真是冤枉“二何”了,他们真心想要投降献城,也没料到,何徽的演技那么好而已。
拿个金鸡奖最佳男主角,绝对没问题——
主动要求与何承规“锁死”,两人喝酒,纳投名状,表明自己没有时间去通知其他人。
主动索要钱财,表现的很贪心。
主动要一条绿巾,意思是“咱们是自己人”。
这一切行为之前,都与韩通商议好了。
孤城坚守,如果脑子不活泛一点,困也会被困死,更别提挡住数倍于自己的敌军。
樊爱能回想起来,韩通一月以来的策略,与其说是“顽强固守”,不如说是“主动袭扰”,在宋军大举进攻的时候,自然是拼死抵抗,可当宋军偃旗息鼓之后,噩梦般的“麻雀战”就没停过。
比如,一连几日,韩通与高怀德玩起了“狼来了”的游戏,每天晚上不定点、不定时,或擂鼓、或锤锣,叮叮当当、乒乒乓乓,搞得热闹极了。
等到宋兵慌忙集结完毕,准备抵御进攻,周军就停止敲锣打鼓,回去睡觉。
宋兵等了半天,没有动静,刚解散不久,城墙之上再来一次“欢天喜地音乐会”,宋军只好再次集结。
一晚上好几次,一连着好几天!
在最后一天晚上,城墙上照例敲锣打鼓,宋军无精打采地集结,等待着“解散命令”,然而,城中真的杀出来一队人马!
这些人也不恋战,砍杀一阵,放一把火,扭头就跑,可宋军的麻烦就大了,几万人骚动起来,每次都误伤不少。
那么,宋军难道就不能采取同样的策略,袭扰雄州驻军吗?
当然可以,只不过,效果很差,成本太高。
高怀德哪怕是亲自抬着战鼓,在下面敲,把鼓敲破了也没用,因为雄州的驻军除了感觉吵闹之外,没有性命之虞,反正你进不来!
靠得近了,一阵弓箭伺候,让你丫敲!
这就是守城方的天然优势,与长城一个道理,墙体的存在,最大的功能不是“拒人于外”,而是避免了快速冲击、占领的可能。
正是依靠类似的方式,不断地袭扰,雄州才得以坚持了这么久。
今夜,“请君入瓮”与“偷梁换柱”的计策同时上演!
雄州南城,樊爱能冷眼看着瓮城中的厮杀,心里涌上来一种情绪,那是对高怀德的悲悯与讥讽之情。
三百叛军,以及高怀德的一千精锐,被死死咬住,本就不大的瓮城,被挤压的跟罐头瓶一样。
周军这边,人数反而处在劣势,因为瓮城的门较为狭窄,进不来那么多,即便进来,也是背靠着瓮城,手持长枪、铁槊,与宋军及叛军对峙着。
真正提供杀伤力的,是城墙之上的弓箭、石头,个别性子急的,举起自己的长矛就投了下去!
“把道路让开!”
“突围,突围!”
“向城门方向!”
端坐战马上的高怀德,一开始还能砍杀,渐渐的,周军涌入越来越多,他就被围在了正中间,从马背向下看去,一片绿油油的,如同韭菜。
手下听到了高怀德的命令,却很无奈,自己人都挤在一起,一大坨,别说向城门转移了,向前一步,都会被扎个透心凉!
“娘的……”
高怀德眼见情势危急,再这么下去,必然全军覆没,当下也不过自己人了,一催战马,奋力向前猛冲!
战马撞到了几个人,很快,被随从的马蹄踩踏。
“别挡路!”
高怀德宝剑一挥,一颗头颅飞了出去。
很快,拥挤的人群分散一些,自觉为战马让出一条通道。
走啊,等啥呢。
幸好,城门边上的周军,人数不多,疯狂的宋军一拥而上,终于夺取了城门的控制权。
高怀德看到城门缓缓打开,仿佛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光明就要到来了。
他奋力挥舞着手中宝剑,高喊:“随本帅杀出去——”
话刚落音,耳畔传来熟悉的、毛骨悚然的破风声!
暗箭来袭!
城楼上,樊爱能举着弓箭,已经瞄了半天了。
“别动,姓高的,稳住,唉,又动了,你属磕头虫的,晃什么……好,别动啊!”
开弓如满月,箭走赛流星!
樊爱能很尊重高怀德,毕竟是着名将领,所以,特意用了一百五十斤的铁弓,还有特制的重箭,又长又直,箭簇磨得尖锐、锋利到极限,再磨下去就没了的那种。
这一箭,瞄准的是高怀德的脑袋,无奈,樊爱能又不是朱令赟,这准头有点差,加上高怀德一个劲的晃悠,结果就是,射中了右肩膀。
“噗嗤——!”
破甲箭锥扎透了盔甲,强劲的力量,继续推动者箭身向前运动,遇到表皮、真皮、血管、肌肉、骨骼,毫不吃力地钻透,从胸前的位置贯穿。
“啊!”
高怀德疼的仰天长叫,手一松,宝剑落地。
“快,保护主帅,快走!”
亲军吓傻了,主帅要是死在自己眼前,回去也是斩首!
疯了一样围了过去,不管前面是自己人,还是周军,一顿砍杀,拖着高怀德的战马冲出城门。
樊爱能一跺脚:“娘的,早知道用神机弩!”
神机弩……射在身上,就两截了……
与此同时,雄州北城。
何徽的兴奋感越来越高,憋屈了一个月,终于找到了释放的机会。
借着“绿头巾”的麻痹作用,二百骑兵是靠近宋军营寨之后,才快马加鞭、向前冲锋的,对方根本就来不及反应!
同时,冲锋之前,何徽下了死命令——
“马不死,人不停!”
可以把二百匹战马,想象成二百辆坦克,集结在一起冲锋,宋军措手不及,只能用血肉之躯去抵挡。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石守信,“石大胆”的外号不是白来的,他冷遮脸跳上战马,提了一条铁槊就追了上去,身后十几骑亲兵,也紧紧跟随。
一照面,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石守信!”
“何徽,竖子!”
“你敢骂我?”
“我还敢杀你!”
何徽心里清楚,自己不是来逞口舌之快的,对付几句之后,拨马继续冲阵,留下十几骑,与石守信一众纠缠抵挡。
宋军三十里营寨,不停地起火,不停地奔逃,步卒扯着嗓子骂街。
待到韩重赟组织大股骑兵前去抵挡的时候,已经是寅时三刻了,天微微亮。
何徽率领余下一百多骑,迂回了一大圈,向雄州南门奔去。
跑了一半,何徽乐了,碰见熟人了,高怀德?
哎呦,肩膀上怎么还插着东西?这是什么造型啊?
“高怀德,拿命来!”
“姓何的……我改天找你玩命!”
好不容易逃出来,高怀德已经是惊弓之鸟,可让他真正后怕的,并不是迎面遇上了何徽的残兵。
而是身后,有人在追赶。
不是樊爱能,甚至不是雄州的周军,而是南唐江阴军指挥使,刘乃金!
……
天亮了,韩通悠悠地醒来,整顿一下残破的战袍,问手下人道:“结束了?”
“主帅,大获全胜,歼敌一千有余,对了,还得到大量粮草辎重!”
“好,不枉本帅在城墙上站了一天,麻痹叛军。等等——”韩通一转身,问道:“粮草辎重?抢叛军的?”
“不是,主帅,有人前来支援,恰好赶跑了高怀德。”
“支援?谁!”
韩通瞬间警觉起来,他明明写信告诉过戴兴,自己绝对不会请求支援!
“是,是唐国江阴军指挥使,刘乃金。”
“刘乃金?李煜派来的人?”
“正是。”
“人在何处?”
“南门之外,手持淮王书信,等待主帅定夺。”
韩通眉头紧锁,对于南唐介入后周“内部叛乱”,他一直都心存芥蒂。
“走,去看看。”
刘乃金的到来,对于韩通来说,只是一个辅助力量,但对于李煜来说,这是淮右战场上的“最后一块拼图”。
五千江阴军,装备精良、物资充沛,历史上竟然一仗没打,直接投了!
这次,你们就在雄州战场,发热发光,然后发酵吧!
如此一来,雄州军事力量将迎来系统性变化——
曹彬、石守信、高怀德三部集结。
韩通、刘乃金、白重赞三部集结。
哪怕雄州都打烂了,你们也要锁死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