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可怜的西格玛,完全被陀思妥耶夫斯基玩弄于股掌之中。
依赖书页的力量,天际赌场号称建立十三年,实际建成当天开始算至今也不过营业一周。这座赌场靠着看起来真实的营业资料还有相处起来活生生的人,牢牢把持住了三岁幼崽的心。西格玛满心想着“赌场和我一样没有过去”,接下来只要听话协助散发硬币炸弹,就可以和他漂亮热闹的大房子高高兴兴过日子了。
“魔人的嘴,骗人的鬼!”无数被坑过或者正走在被坑路上的倒霉蛋痛心疾首。
西格玛真的从未预料到这座赌场会面临灭顶危机吗,想想他听完陀思妥耶夫斯基安排以后的第一反应是质疑,其实不一定吧?不过是天人五衰堵门邀约,他根本没有权利反对加入恐怖组织。
老鼠的话术妙就妙在这里,糊里糊涂混迹多个欧洲犯罪团伙的普通人心里清楚自己无力拒绝,他也知道多智近妖的魔人不可能不清楚这一点。局势一边倒,陀思妥耶夫斯基还愿意给他画一个香甜的饼诶?为什么不可以相信对方一回?如果天人五衰不打算违约,饼实实在在落进手里,他就能拥有一个家啦!那可是家啊!
西格玛必须相信,也带着一点点谨慎的天真期待由衷盼望着,陀思妥耶夫斯基常人无法理解的智谋,可以蒙骗包括猎犬在内所有官方民间的调查。这样丝滑搞定第二阶段的任务,他就能好好跟他不会说话的同伴专心生活了。
阿尔格尔都要怜悯这个娃啦,小傻瓜,哪有这么简单?小家伙没上过一天正经学,成天忙于求生不太懂,但民俗研究生看到硬币炸弹,就瞬间明悟了天人五衰真正的卑劣之处。
无差别杀人的全球恐袭固然可怕,更为可怕的,却是这次恐怖袭击的方式。
如今通用的硬币基本由铜、铝、镍、锌、钢、铜合金、银合金、钢铜合金等制成,薄薄一片金属,印满精致的人头花朵也不值面额上那个数。幼崽阿尔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方理解人类用这些不能吃不能穿不能烤火取暖的坚硬薄片,交换食物毛线燃料这些生活必需品的伟大创想。
远古时期的以物换物确实麻烦,你想买人家不一定乐意换,用不上的东西换回来砸手里怎么办?硬币代表的一众轻便货币就不一样了,随手往包里一揣,想去哪里买什么东西就去哪里买什么。然而货币充当一切商品的等价物有一个先决条件,便是大家默认遵守货币交易的契约。
当今世界唯有各国广受民众支持信赖的中央政府有资格制定契约,确保整个国家乃至他国普遍认可他们发放的金属纸张拥有价值。强权集团用集体信誉给货币保驾护航,一枚荷花钢芯镀铜钱币换一块松软面包的交易才能做下去,说现代国家的正常运转离不开信誉支撑的货币一点不夸张。
天人五衰借用硬币杀人,是在挑拨公民对政府产生信任危机,质疑如此重要的货币都能叫人大批量动手脚,官方机构但凡有点用也不至于一点用没有。
货币可能爆炸,人们不敢碰。资本社会一朝退回物物交换的时代,必然产生动荡。动荡的后果轻则经济崩溃,重则世界大战。发达国家纵有电子支付托底,勉强维持经济活动有序进行也休想免受影响。人是有思想的动物,不发达国家乱起来,百姓活不下去就往不乱的地方跑呗?一下跑得多了,矛盾就来了嘛。
秩序破坏累积的滔天怒火需要一个出口,内忧转外患向来是最轻松的甩锅方式,何况这回真不是官方机构自己做的孽,凭什么憋屈忍耐!恐怖组织胆敢在世界范围四处点火,这次是硬币,看效果好,下次会不会是纸币?以后银行卡、电子支付都想办法给整一波大的?哪怕没有下一次,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必须出重拳制裁重建政府威信啊可恶!
有“书”这样类似许愿机的东西存在,陀先生只要愿意编一个逻辑通顺的故事,从全球刑警密探手里保住炸弹发源地天际赌场不是问题,问题是他为什么要保?
天人五衰之前处心积虑栽赃武装侦探社,现在这个枪毙十分钟起步的罪名即便不给侦探社,有新的嫁祸目标也该编造一套能够取信世界人民的逻辑链吧?比如,恐怖组织到底采取了什么方法,让这么多微型炸弹欺骗海关混入境内的?何必绞尽脑汁安排伪证呀,现成的、绝对真实的、能够说服所有人的理由,不正在横滨外头那片公海上飘着吗?
“你被利用了啊,傻孩子。”鸭鸭放下收获颇丰的笔记本,毛线组成字符漂浮半空,它扭头啄下一朵浅绿洋桔梗,一摆一摆走过来垂首给西格玛的头发簪花,“我们来与不来,天际赌场都是天人五衰预定支付的代价。”
“唔唔!”
西格玛没有余力关心伙伴的话语,皮肤接触带来他想知道的情报,青年双目圆睁,超越者?它们居然都是超越者!呵,区区一个下定决心的普通人,有什么资格妄想战胜两名超越者?大人模样的孩子很快安静下来,失神眺望高远的碧空,等待伙伴们灭口。
他知道,失败已然注定,早在自己惨遭俘虏以后,也在动物超越者潜入赌场以后,又或许是在答应接手这座没有过去、命途多舛的天际赌场的时候。他一直隐隐知道的,失去家园的苦痛早早守候在命运终途,不幸中的万幸,大概是西格玛死前终于见到了同为异类的同伴。可惜太晚了,他们的相遇太晚了,如果当初找到他的不是魔人,是他们该多好?
鸡小姐将笔记本收回人形布偶,花鸭轻柔松开捂住孩子嘴的绷带,发一颗棒棒糖给娃叼着解闷,连人带糖塞进哥哥肚皮。里面的中转站把情报传播出去还需要一段时间,大小劳德目前还有一件、啊不对,是两件要事。
在西格玛的记忆中,天际赌场是起爆信号的发射源头。他们需占据中央通信室,不说直接向全世界披露赌场的阴谋——这个要看大家下一步准备怎么办——关键是天人五衰并没有告知小西格玛具体的动手时间,得尽快前往孩子的办公室打开保险柜找到钥匙,回通信室通过终端设备改写控制命令,阻止爆炸信号的发射。
阿尔格尔故技重施带家人跳进飞艇,麻利复原赌场天花板,摆摆尾巴钻进亚历山大先生。侦探社和末广先生恪守法度不会伤害西格玛,但心灰意冷的西格玛恢复自由,肯定要有知情者盯着避免他想不开做傻事。
魏尔伦小心漂起布偶,不让祂贴在身上。超越者体验过那种处处不由己的滋味,既有实力充当底气,就不会放任同是人工生命体的后辈经受类似磨难。西格玛的执念是保护赌场吗,里面有这么多人真是饶命啊,处理好炸弹问题驱逐游客员工,再稳妥藏起小家伙心心念念的大房子吧?
退役间谍按照新弟弟记忆提供的精准地图,避开监控摄像头,躲开来往客人,声东击西引开碍事的巡逻队员,潜入办公室打开保险柜。一张房产证,一把钥匙,堂堂总经理的保险箱仅仅摆放这两样东西属实心酸。证件与钥匙经不住损毁的风险,魏尔伦强忍别扭,一应装进亚历山大先生。他刚展开翅膀飞进换气口,办公室门忽然响起急促的敲击声,挽留了即将离去的魏尔伦。
“打扰了经理!”安保人员不顾里面无人应答慌忙推开大门,办公室视野宽阔,他瞧不见人瞬间愁眉苦脸,懊恼嘟囔着后退一步,却不慎踩到仓促赶来求援没刹住脚的满脸血同事,“总经理不在,唉,偏偏是这种时候……”
什么这种时候?
魏尔伦有种不祥的预感,事实证明,他的预感是对的。
“……国际刑警组织表示,日前发生在美欧亚非澳各大陆共二百零七个国家和地区的三十万起爆炸案,均由远程起爆功能导致。引发爆炸的假币与横滨警方收到的天际赌场空袭案假币炸弹类型相同,多国政府致函敦促日本政府开放天际赌场失踪事件的调查权。”
屏幕里面的小吃车浓烟滚滚,昭示着主人悲惨的下场。福泽谕吉身陷囹圄,唯有垂眸不语。
福地樱痴关掉徒增伤感的电视,放下遥控器轻叹:“真是悲惨的案件呐,你有什么想法吗?”
“确实悲惨。”武侦社长深深惋惜民众的遇难。
“福泽,你是社长,你有责任让你的部下自首。”猎犬队长一口饮尽他们二人喜爱的酒水,尽数收敛轻浮神色,苦口婆心正色劝告,“昨天的大规模爆炸案实在突破底限,赶在上头还想争取自主调查,外国的暴力机构尚未认真施压,赶紧出来认罪吧。他们的异能好用,加上协助者的情报,尽力转圜兴许可以逃过一死。”
侦探社无罪,大家认可的帮手也不会做那种事,福泽闭眼道谢:“谢谢你的好意,源一郎。”
“你啊,可真是……”
福地樱痴苦笑倒酒,谈判又一次无疾而终,就像天际赌场多枚硬币同时爆炸引燃熊熊大火,毁灭大量证据,注定侦查行动无疾而终。
事故发生时,大伙始终找不到总经理,副总经理临危受命,指挥还活着的员工客人搭乘空中巴士悉数撤离。他们第一时间就报了警,原以为公海发生案件,警察的行动会很慢,没想到日本特殊部队猎犬已经在赶往机场的路上了。
肯定在路上啊?
条野采菊接到倒霉鸭子的通讯,被大鱼砸晕的瞬间便理顺汇报思路,拉上同来黑市淘金的副队紧急返回总部,将能说的要紧情报假称是线人前往赌场意外探得焦急汇报。条野是收着讲的,队长千叮咛万嘱咐不能让外人知晓猎犬追查的任务,他这个审讯专家不会主动泄露情报,是以“线人”根本无从认定赌场主人是天人五衰的一员。
福地身经百战,条野不说,听到天际赌场藏有海量硬币炸弹,依然直觉后面有大鱼。条野顺势讲出这或许是全球恐怖袭击的手段,众人无不点头认可。
那么多炸弹,赌场主人没道理不知情,不一定会配合搜查。天际赌场好歹在法理上算独立国,猎犬无权强闯,更不愿打草惊蛇。福地派遣副手烨子率队便装出行,自己留下联络相关部门,申请程序上的协助。越是大鱼,越不能为铲除一个天际赌场,违反国际法搭上所有得力下属。
福地樱痴设想的不错,条野一行人急行军都看到飞机场了,却骤然得知天际赌场爆炸起火。飞行器的乘客在有序撤离,大仓烨子稍感安慰,挂断电话厉声催促队员加快脚步。
猎犬人手稀缺,立原道造不得不放下审讯任务蒙面随同。如今厚实围巾都遮不住年轻小伙眼中的不敢置信,军警深入港口黑手党潜伏多年,不至于这点事都想不到:天人五衰这么快动手销毁证据,果然政府里面有内鬼!
条野采菊难得没有展露假惺惺的笑颜,面色阴沉似水,紧随副队冲进飞机。军警用惯了的飞行员技术一流,由于赌场主动求援不必伪装身份,临时改换的战斗机呼啸直扑事发地。
天际赌场浓烟滚滚,消防车上不来,救不了火,好在内部基础的消防设施没有偷工减料,争取到不少逃跑时间。最后一班满载的飞行巴士硬生生用钢铁躯壳逃出惊弓之鸟的架势,几名员工留守起降台,不时慌乱回望暂时安全的走廊。
猎犬们在高空看得分明,火舌已经染红走廊旁边画有危险标志的配电箱,爆炸近在咫尺。大仓、条野顾不得己身安危当即跃下飞机,强行使用卓越的身体素质平稳着陆,一人抱住三位民众,拽紧立原甩下的绳梯,由飞机拖着逃出生天。
嗯,理应是逃出生天没错,怎么会这么奇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