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时安恍惚间抓住一丝灵感,察觉到吴兰亭究竟是何目的,但还未能确信。只是如今的她,早已不是当初那位兰亭妹妹。恨,已让她迷失了自己。
“少夫人以为我和夫君该如何补偿。适才说纳杨湜绾为妾就休要再提,此事不容商量。”
“林明礼若要有后嗣,只能纳妾。其他姑娘入不得他眼,唯有杨湜绾。”吴兰亭语音稍顿了顿,思忖片刻后,语气略缓,“不若我想个折中的法子,林夫人且先听一听。”
李时安微微颔首,抬手让她说下去。
“我与夫君成婚不过半年,但子嗣往后已没了着落。既他钟情于杨湜绾,然杨湜绾又不愿嫁入林府,那就先做一门外室。待有了后嗣,届时杨湜绾愿另嫁他人也好,甘愿做妾也罢,到底是给了各家交代······”
“啪!”
李时安愤懑之下,一手掌掴了去。迟怔片刻后,双眸不由地盯着颤巍巍的右手。心里未有一丝发泄后的痛快,反而多了些酸楚和痛心。
吴兰亭捂着脸颊,舔了舔唇角的腥甜,勉强笑了笑,“上柱国的幺女,林御史的正妻,果真是威风。”
“夫君与我确实心怀愧疚,昔日之事对你不住。若有所求,本该无所不依。”李时安飞快地背过手,眉睫间闪烁着点点晶莹,颤声道,“无论今日是谁劝你来此提亲,我不妨将话说透,杨湜绾决计不会嫁给林明礼为妾!任谁说情也无用,趁早收回你们这肮脏的想法。”
“我肮脏?”吴兰亭轻笑一声,“我的确肮脏。林夫人既交了句实话,我不妨也回应你一句。林氏,不,林明礼需要有后嗣传承,你应知晓是谁的意思!摆在杨湜绾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接受提亲,要么······死!林府的大小生意皆是由她操持吧?听闻香水铺的掌柜也都是一直跟在她身边的老人。若是没了杨湜绾,林御史和林夫人还能管好这一大摊子人吗?”
话音才刚刚落地,便骤然响起杨湜绾的声音,“夫人不必苦恼,妾身今日就给诸位一个交代!”
只见她欠身一礼,继而转过身往外小跑奔去,任凭元瑶如何拉拽也未能阻拦。
杨湜绾抬袖,飞快地抹去眼角的泪痕,蒙上面纱便走到铺面前,随手拉住两名温文尔雅的学子,“敢问公子名讳?”
李时安等人追身出来时已然不及,只得驻足在铺内远远观望。
如此胆大的举动自然招惹来路过行人的围观。
“在下裴乾。”
“裴乾?”杨湜绾口中喃喃念叨,又赶忙摇头,“赔钱?不行!”
随即看向一旁五短身材的学子,“敢问公子名讳?”
“学生向成林。”
“可曾有婚配?”
向成林怔神间也不知该如何回应,点头如捣蒜,转瞬间又觉不对,连连摇头。
杨湜绾凤眉一蹙,肃声道,“到底有,还是没有?”
“学···学生未曾婚配。”
“那就你了!”
杨湜绾隔袖攥住他的手腕,拽着他走上铺面的石阶,“今日,我杨湜绾与向···向成林缔结姻亲。”
“啊?姑娘!这······这怕是不妥!”向成林连连摆手,想要挣脱,奈何她实在抓得紧,“婚姻大事,岂容儿戏。自然是要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方可定下,怎能如此草率?”
“杨湜绾?杨湜绾?香水铺,姓杨!”裴乾低声喃喃几句,登时缓过神来,提醒道,“向兄,她是香水铺的东家,杨夫人!”
未承想,这杨湜绾当真是大街上随意拉来一个男子成婚,这不是在玩笑吗?
裴乾这辈子也没想明白,竟会因自己的名字谐音‘赔钱’,硬生生地错过了这桩姻缘。
瞧他二人,似乎杨湜绾还较向成林高了那么一寸,怎么看也不算登对啊?
杨湜绾眸色微闪,“我父母、祖父母皆已过世,孑然一身,了无牵挂,诸事皆可自己做主。公子,可瞧得上我?”
向成林沉默了。
今日本是与裴乾一同来东市采买些礼品。崔先生来信,说是不日从鲜虞启程回京。他二人感念授业恩德,平素就会不时地送些礼品聊表谢意。不曾想,此时竟要被拉去成婚。
然向成林一直未有回应,这围观百姓的非议也就愈发汹涌。于杨湜绾这等姑娘家,又怎能吃得住。
李时安在铺内主动提起,“绾儿可是相中了这位向公子?我倒是听崔伯伯提起过这位得意门生,昔日还是我夫君促成他二人这段师生情分。若真论起辈分,我还得是他的师姐。改日我夫君休沐,请二位去林府好好商议,若真有缘分,我夫妇愿做这媒人。”
杨湜绾娇躯一震,转过身去向她稍稍颔首,眸光中带了几分感谢的意味。这番话里既是道清这位学子的来历,又不会令二人下不来台。
向成林登时反应过来,赶忙转过身去深深一揖,“学生不敢,林御史与崔先生俱是学生的大恩人。林夫人如此抬举,可真是折煞学生。”
“那便如此说定了。”
李时安又侧过头觑了吴兰亭一眼,“少夫人,眼下绾儿要议亲,是她自己选中的夫婿。旁的还是改日再说吧。”
“林夫人以为这就是良配?我夫君或许无福消受,他···便能?”吴兰亭冷哼一声,并未继续争执。饶是她也不曾想到,杨湜绾竟真会当街随意抓一个男子,选做自己的夫婿。
从东市的香水铺回到林府,已近酉时。
平日里,李时安鲜有踏出府门,既是来了香水铺,倒不若坐下喝杯茶,未免吴兰亭杀个回马枪,又来寻杨湜绾的麻烦。见铺子又恢复常态,她也总算是松了口气。
廊下,元瑶伴在李时安身侧,柔声道,“好在虞掌柜机敏,特地请时安去香水铺,不然今日绾儿怕是难逃一劫。”
“这些时日苦了你,还得背负骂名。”
“我倒是无妨。”元瑶满不在意地摇了摇头,略有叹息,“只是吴兰亭不会理解你这份苦心。时安这一巴掌,怕是打不醒她。”
采苓抬眸望了一眼自家小姐,目光有些复杂,忍了许久还是开口道,“小姐,二、二夫人去积善寺求药不成,眼下又闹出林府内宅不合的音讯。如今这位少夫人又对小姐您和林府恨之入骨,为何不将话说开呢?”
“如今你家小姐说什么话,那吴兰亭恐是一个字都不会信。”元瑶面色慢慢凝重,唇齿翕动,“你到底是把夫君的话听进去了。”
“那种情形下,我别无选择。”
“皇室、吴府、尚书令、长公主······这一个个可都是大人物!如今的吴兰亭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除却满腔的仇恨,再无他物。她若是真想对林府不利,上柱国可能保下?”
李时安启了唇又合上,最终停下脚步,低声问道,“故而你刚刚有妥协的意思?”
“交出绾儿,或能争取些光阴。直至此刻,夫君还未回府,你也猜得到他面对的是何情状。绾儿手里虽仅有一成半的分利,不过香水生意可全数掌控在她手中,你我都知晓这意味着什么。若非有夫君的恩情,还有她对李氏生有赎罪之心,绾儿大可拿这些要挟我们。然今日吴兰亭上门议亲,确如她所言。成,她将掌控全盘生意;不成,逼死绾儿,我林府也会伤了筋骨,彼时香水生意再觅他人,怕也不如绾儿这般牢靠。”
屋内李时安和吴兰亭的对话,她与杨湜绾在院中听得清楚。于元瑶而言,林尽染若是性命无虞,其他的都可以暂且搁置一边,杨湜绾也不例外。拖过这一阵,自然能商量出法子应对。
或许是元瑶和这位少夫人交情不深,亦或是她实在贪心,还想借元瑶的手与李时安抗衡,几度攀谈下来也未能逼迫她说出底线。反倒是李时安寥寥几句,令她直言不讳。
李时安抚了抚额角,“且等夫君回府后,再做打算。积善寺往后也不必去了,他们不会信的,未免再继续坏了林府的名声。”
“你能这么想再好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