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明礼虽为尚书令之子,可到底是没有官身,纵然其父为文官之首,其母是长公主,还不致使元瑶心存忌惮。
若是给几分薄面,或以‘妾身’自称,若是不留情面,有什么话尽管怼回去。何况又是她无礼在前,既要拿捏杨湜绾,纳其为妾,又要妄议自家府里的闺中私隐,胡搅蛮缠,元瑶自然不会惯着她。
只是话里话外倒真是往吴兰亭的心窝子扎、肺管子戳。治家之道又何须李时安和元瑶来教她,偏生这些话又结结实实地击中她的痛处。毕竟,她与林明礼成婚也不过半年,日子算是过得一团糟,这青楼女子未曾明言他们夫妇二人的污糟事,已是留有情面。至于是看在谁的脸面,也无须计较。
吴兰亭的面色几度变换,又挂上一副笑脸,“听闻长安城里,求子嗣最为灵验的当属积善寺,连时安姐姐的娘亲也曾去那儿还过愿。林御史与二夫人若是心急,不妨让我娘稍稍引荐?”
积善寺求子一事纵然不声张,许多人家大抵心中有数。可几番接触下来,尽是些浮于表面的物什。于林尽染而言,并无甚用处。况且,既然他将注意力放在积善寺身上,对方又如何能不谨小慎微。
吴兰亭对元瑶的底细不甚了解,只知这位二夫人或与李时安不合,若是要稳压这上柱国之女一头,子嗣算是最好的武器之一。闺阁内院,终究是逃不开一个‘斗’字。这点,她很自信。
然而,元瑶可并不这么想。接触积善寺的确别有目的,依当下的情形,若无其他高门女眷引荐,或许不易。但此时若是真应承下来,可就真教她看贬了去。
元瑶略有玩味地凝视着她,又从她身后绕过,踱至杨湜绾身旁,握住她的手腕安然落座,“如此说来,少夫人想与我交换?”
吴兰亭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林御史、时安姐姐皆是我夫妇的救命恩人,这交换二字可不敢说。今日不过是厚着面皮,想讨一个人。”
“故而,少夫人是想要绾儿?”
元瑶感觉到杨湜绾反手攥住传来的温度,眼尾微微一挑,算是予以宽心的意思。
“芙蓉园那日幸有二夫人出面推一把。我那泥古不化的夫君竟还当众坏了礼仪,可见他是真心喜爱杨夫人。”
“问名。”元瑶唇角一勾,淡淡地吐了两个字,继而掩唇轻笑,“如少夫人所言,大公子怕是连青楼都去不成。不然,尚书令府和诚园加起来也凑不齐银钱,替那些姑娘赎身的。”
‘到底是青楼出身,言语果真是粗鄙。这林尽染和李时安何其精明,竟会纳她进府,除了相貌一无是处。想来林府的内宅定然不似表面般平稳,该如何拉拢她呢?又该如何说服她分裂林府呢?’吴兰亭暗暗腹诽。
她早已打听元瑶在江南时的举止,似乎除却替林尽染料理香水生意外,再无所长,反倒是这林御史几次三番救其水火,或出于怜香惜玉。毕竟妩媚风情、妖娆身段的美人,谁又不爱呢?如今这香水生意悉数由杨湜绾接过来,元瑶与她走得近些,想来也是为攥住些筹码。
吴兰亭思忖片刻,方施然落座,“听说林府断然不会干涉杨夫人的亲事,不知二夫人可会遵守?”
“我既是林府的人,自然是守规矩的。”
“那纳妾一事就与二夫人无关。”
元瑶慵懒地单手撑在石桌上,“少夫人有所不知。绾儿的亲事,我与夫君、夫人自然不会插手,但纳妾······啧啧啧,大公子怕是无福消受。”
吴兰亭脸色微变,咬紧牙根问道,“二夫人知道自己在说甚吗?”
元瑶眉眼弯弯地望着杨湜绾,轻轻拍了拍她的柔夷,“少夫人怕是有所不知,去岁仅香水生意的进账流水,是以百万贯计。换言之,绾儿的全副身家,若是放在长安城里议亲,做哪家的正室不成,非上赶着去做大公子的妾室。少夫人觉得呢?”
见吴兰亭正要说什么,她此时又插话道,“若绾儿真与大公子有情,我与夫君自然不会阻拦。倘若是大公子单相思,纵然是少夫人与夫人曾有故交,怕也不能逼绾儿做妾。”
吴兰亭见状,只得看向杨湜绾,“芙蓉园的事,杨夫人当真不在意?”
一门心思扑在生意上,杨湜绾对这种事也未启蒙,只知女子的名节大过天地,否则也不会至今还未分出心思议亲。
元瑶有句话说的没错,如今她的全副身家是以每年数万贯甚至是十数万贯的速度增长,况且酒业还未铺开,若是弘农郡试行的酒政行之有效,再施行整个大楚,不过短短数年,杨湜绾将会是大楚第一的女富商。若是嫁予林明礼做小妾,这句无福消受的确如是。
不过,杨湜绾并未接触过生意以外的事务,若提起芙蓉园一事,的确百口莫辩。至于吴兰亭适才说自己是林尽染的外室,此等谬言确也听到过几分,毕竟香水生意是与林府共事,如此庞大的利益自然是要捏在自己人手里。
可似这等谣言很快就会不攻自破,一来她鲜有登门林府,而林尽染也少有去明园;二来登门提亲的人从未断过,倘若真是外室,林尽染大可宣扬出去,也能省却许多麻烦。
元瑶无奈地叹了口气,自顾自道,“呵,名节。又是拿名节来说事!”
霎时间,静得落叶声可闻。
“少夫人,我可没指什么,千万不要误会。”元瑶收敛玩笑之色,慌忙摆手解释,只是眼底微乎其微地闪过一丝异样。
可越是要掩盖什么,越发令人觉得她心虚。
吴兰亭面如土色,莹亮的眼珠微微颤动了一下,这青楼女子似乎知道的不少,是林尽染还是李时安?还是说他夫妇二人早已将全部内情悉数告诉她?
“听说揽月楼的姑娘皆是知书达礼、温婉端庄的大家闺秀,闻名不如见面。”吴兰亭一番揶揄,又是在提醒元瑶的出身到底是青楼,既是说得痛快了些,索性又打趣道,“林府口口声声说不干涉杨湜绾的亲事,原来是二夫人形影不离,替林御史看护着呢。”
元瑶的眸色一凛,青楼女子的身份无可辩驳,她总不能逢人就解释她然则是任来风的女儿,这若是要提起林府俱是心口不一的无信之辈,她又如何能忍。
“够了!”
还未等她爆发,杨湜绾倏然站起身,抒发胸腔中的不满,“少夫人若是来香水铺谈生意,亦或是闲聊,妾身欢迎之至。若是为议亲一事,还请回吧!”
“杨夫人既是下了逐客令,我也不好久留。”吴兰亭缓缓站起身,以睥睨之姿望向杨湜绾,沉声道,“不过下回来提亲的,可不像我这般随意就能敷衍。”
“原来是少夫人。倒不知下回是谁来替大公子提亲?”
李时安笑容晏晏地屏退采苓和虞掌柜,看守后院大门,缓缓踱步而去,至吴兰亭面前收停脚步,面朝向她,却又问杨湜绾,“可有空房?自少夫人病愈后,我还未及和她说些私房话。”
“有、有!”杨湜绾微微愣神,又赶忙招呼道,“林夫人、少夫人且随妾身来。”
房中布置很是朴素,不过是些常备的生活用品,应是虞掌柜临时下榻落脚的地方。
还未等杨湜绾带上门,吴兰亭抬手制止她,“也不是说些什么见不得人的话,门就开着吧。”
见她欠身离去,吴兰亭又言道,“看来这香水铺的掌柜也是人精,竟将时安姐姐请来。”
“少夫人有话不妨直言,这里也没有外人。”
“不过一月,时安姐姐倒是与我生份许多?”
李时安微微蹙眉,若是放在寻常,她定然不会怀疑吴兰亭有何企图,只是这腔调之中多少带了些讥讽的意味,令她不得不留心。
“也罢。”吴兰亭颔首低眉,指尖缓缓掠过桌案,正色道,“我想向林夫人讨一个人。”
“杨夫人方才的态度已很是坚决,少夫人又何必坚持?”
吴兰亭一声轻笑,“林夫人怕不是在说笑吧。杨湜绾嫁予谁还不是凭夫人和林御史一句话?”
“我和夫君做不了她的主。”
“吴府、尚书令府,甚至皇室,你想要什么条件,我都可以拿来交换。”
李时安缄默良久,反复斟酌她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竟要拿一张空白的‘飞钱’交换杨湜绾。
“林明礼钟情杨湜绾一事,我相信林夫人已然有数。”
“杨夫人不愿嫁给大公子,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吴兰亭眼眸微微一眯,凑上前去,哽咽道,“我如今无法生育,林氏若想有个传承,杨湜绾是不二的人选。时安姐姐,你知道我的境况,对吗?”
李时安轻咬下唇,暗暗忖量。元瑶曾提起,林明礼对杨湜绾的情感绝不一般,又常常至香水铺来窥视她,从未见这位大公子对哪个女人如此上心。故而,适才吴兰亭说,下次来提亲的可绝非似她这般好糊弄,的确不是假话。或许,自家夫君早已在应付那位的施压。
“你们若是只想将她作为生育的工具,大可另觅她人。兰亭,你知道这种痛楚,何必害杨湜绾也如此呢?”
“害她?”吴兰亭缓缓端直身子,逐渐轻笑,继而捧腹大笑,良久方止住笑意,“林夫人说我是在害她?哈哈···那你们呢···你们又何尝不是毁了我的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