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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泽权发现自己睁眼看见的第一个人,是比记忆中的气色要更差些,还开始有了黑眼圈的陈大壮时,居然觉得这家伙有些亲切。

“我晚醒了多久?”他张嘴问大壮,然后发现自己发声起来异常困难,只能发出嘶哑的轻微声音,于是艰难挤出这句话后,他选择了闭嘴,乖乖等大壮的回复。

“你看,一颗才从冬眠里醒来就能意识到自己经历了冬眠,还能观察到我和冬眠前的细微区别,推测出自己被更晚唤醒的大脑。”大壮没有先回答他的问题,反而是偏头跟章泽权视线外的人说着些什么。

章泽权不想费力气说话,于是努力偏着脑袋,往大壮说话那个方向挪一挪,视角的边缘终于捕捉到一个一脸严肃,头发花白的外国佬在审视自己。

这人的样貌有几分眼熟,刚刚大壮说的话又似乎是在向他推荐自己,只是那种说法更像是讨论一块砧板上的肉的品质,让他不爽。

章泽权努力联系着刚刚那些话里的关系,他确实是从冬眠里醒来了,而自己的面壁者同伙正在向一个外国老头证明自己的大脑很灵光...大脑...他又转头看向那个老头,这次他认出来了,这人是另一位面壁者,比尔·希恩斯,那个脑神经科学家,只是他看上去有些过于苍老了。

“这次唤醒比原定的唤醒时间晚了半年,问题不大。泽权,还有一个好消息和坏消息告诉你,不过看你这样子,还是先告诉你好消息吧。”大壮终于开始回答他一开始的问题,虽然这些话让章泽权有些不好的预感。

大壮继续说了下去:“好消息是,希恩斯先生的团队已经在实验室里找到了人类向自己克隆体进行意识转移的方法,甚至比他们主攻的人机接口和意识数据化更快被发现,而我帮你争取到了第一个名额。”

当然,他被陈大壮拉上贼船等的就是这一个机会,不过大壮的“坏消息”是什么?他等着大壮继续说下去。

“坏消息就有点多了,瞪我干嘛?我刚刚可没说只有一个坏消息。首先就是这个技术出现得太快,离三体殖民舰队抵达又还太久,社会伦理上还有巨大的惯性阻碍研究。这点你肯定猜到了,所以接下来的人体试验根本没法推进,如果你真准备从你开始,那就得面对一堆未知风险。”

章泽权就知道这些破事没这么容易,大壮把他唤醒也是为了基本的道德问题,征求他本人的意见。

不过他本人倒是对此没什么意见,他一直不觉得这种事和他迄今为止的人生比起来有什么好犹豫的,所以他用嘴型对着大壮骂了句妈的,转头艰难地对希恩斯挤出“我同意”三个字。

希恩斯动作僵硬地点点头,似乎不太在意他这个重要“志愿者”的回答,只是沉默着划拉面前的操作台。这个面壁者的状态看起来不太好,章泽权想,于是他把视线移回大壮身上,后者倒是对他的话有反应,但也只是很含糊地说:“就算是你,冬眠刚醒也不适合动脑子,先躺着休息下吧,有什么问题下次见面慢慢再问。”

于是章泽权翻个白眼,哼哼两声,挪了挪还尚未恢复知觉的屁股,想让自己在跟大壮见面前躺得舒服点。

结果直到半个月后,已经彻底从冬眠中恢复,甚至自己在网上整理了冬眠这十年间历史的章泽权才又见到大壮。

“变忙了是吧,壮子?”章泽权让自己躺在沙发里,本来他想再好好揶揄一下大壮,但即使是章泽权也能一眼看出大壮跟以前比起来明显变得疲惫甚至憔悴了,于是他把后半句损话咽了回去。

“忙过这段日子就好了,后面还有几个世纪的时间慢慢干事。”大壮躺进沙发另一边,一副瘫软的样子看起来像个加班到半夜回家的中年社畜。

章泽权注意到了他话里的信息,问:“几个世纪慢慢干事?好好好,你这是真准备搞意识转移加克隆,实现永生是吧?”

“人类进化总得要踏出那一步,而且必须要快,那不就只有我们这几个冤大头来干了吗?本来道德阻力更小的意识数据化暂时不可能推进了,想要让一个人在以世纪为单位的时间里保持意识清醒的存在,这是目前唯一的方向。”

“想要一直保持清醒,看来这次被维德坑得挺惨?网上那些关于维德逃亡的阴谋论没意思,壮子本人来给我讲讲?”

“我还以为你会先问为什么意识数据化暂时不能推进了。”

“看希恩斯现在那衰样,肯定是他那反人类的日本老婆又捣鼓出了什么事儿呗,网上查不到消息,说明这事儿还影响挺严重,要封锁消息。”

大壮叹口气:“确实比你想的要严重,我们最大的传统超算被山杉惠子的意识污染,直接投资一万三千多亿美元,专攻意识数据化的超算被变成无法直接导出数据的半黑箱,因为所有导出的数据都可能有它自主编写的病毒模因准备瘫痪人类信息网络…”

章泽权挠挠肚子,打断大壮的话:“但是至少证明了三体在重启对地球的渗透,对我来说可是好消息,妈的总算知道三体那边的动静了,之前它们给你当狗腿子的时候,我真担心自己是不是被脑控了,一切都过于顺利,现在看你吃瘪,总算是有点实感了。”

“我以为你在躺回这张沙发的时候就有实感了,亏我还特地让人尽量还原了这里的布置。”大壮拍拍沙发,发出两下沉闷的噗噗声,在安静的空间中有点突兀。

他们现在又回到了大壮最初召集那几个伙伴的“基地”,一切都没变,跟十年前一样,只是少了大壮那间无菌室换气的噪音和其他人,显得有些…空荡荡的。

章泽权突然不想接话了,他讨厌煽情的话题。于是他又挠挠脸,几秒钟后,大壮和他有默契一样同时发出一声叹息,

“还没回家看过吧,泽权?你侄女说明年也准备考太空军预备学院了,听说师资啥的豪华到跟几个top掰手腕,还说等你去看考下呢。\"大壮突然把话题生硬拉到了他的家事上,就像过年时突然出现在桌边的某个讨人嫌亲戚。

“什么时候你变成这种婆婆妈妈的人了?孩子大了还有嫂子和姨给他拿主意,我这个十年没见还没编制的叔叔可没那么不识趣跑去凑热闹。”

“少来,当初你表哥北海拜托你照顾家里,你可是绘声绘色给我们讲了你怎么贿赂自己侄女,才让你嫂子最后决定留在家章家的。”

“行行行,别拐弯抹角的,当初让你动用权限给北海哥家里开了学籍啊户口啥的一大堆特权才把嫂子留住了,这个人情我还不至于忘咯。你是咱章家家庭和睦的大恩人,行了吧?”

章泽权揶揄着,斜眼去瞟大壮,却发现他垂着脑袋,刻意把脸偏向一边,又用随意的语气说起了生硬的话题:“你们家那侄女长得跟你哥一个样。”

“去你的吧,说些废话。壮子你想说啥?准备让我还人情了?”

“那哪儿能,没还清的人情才是有效的人情,单纯跟你个老冰棍唠会儿罢了,不喜欢?那我换个说法,你们家都长挺像的,之前找你北海哥的时候,就觉得他跟你一样似的。”大壮继续垂着头,说着他冒犯的笑话。

“有屁就放,别扯什么老子像儿子的过时俏皮话。”章泽权决定不惯着他。

大壮终于抬起头,恢复了往常的神态:“行吧,我尝试让话题自然过渡,我失败了,这次我是来给你发请柬的,我跟明雪商量着把婚礼给办了,记得随份子,多塞点儿。”

章泽权哼一声:\"我包个六块钱意思下就行了,你个面壁者还能缺钱?\"

“不缺,但我选择办婚礼主要就是想看你这种肯定光棍一辈子的家伙纯亏份子钱的表情。”

“倒确实是你能干出来的事。”

“不反驳一下?”

“这辈子我确实没希望了,下辈子再说呗,你不如祝我前往下辈子成功。”

“一辈子是一辈子的事儿,这辈子没干完的事儿下辈子可干不了了。”

“啰里吧嗦的,整得你活过上辈子一样。”章泽权不屑。

“那可不好说,我面壁者陈大壮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大壮还是那副贱兮兮的表情,但有一瞬间章泽权差点就把他的话当了真。

大壮说的婚礼在三个月之后才开始,这期间章泽权被要求在实验室里提供基因和检测各项生物指标,并提前开始进行适应性调养,因为保密要求太高,他的所有通讯方式都被管控,是大壮出面才让章泽权能回家一趟。

十年不见,章泽权的父亲比母亲看起来苍老了更多,但他还是换上了军装欢迎自己的儿子。曾经笔挺的旧式军装也无法将他的佝偻彻底隐藏了。

而母亲叫来一起接风的一众亲戚倒是依旧让人局促又烦闷,但这是最后一次跟他们见面了,所以章泽权还是选择了挤出仅有的耐心,不甩脸色给这些絮絮叨叨的亲戚。

在家这最后两天过得很平淡,直到章北海的女儿,他的侄女来找他。很明显她刻意选了她妈不在的时候跑到他家阳台来。章泽权从年轻的她身上才瞬间感受到十年的时间究竟可以改变多少东西。

如今的年轻人比他更不乐意寒暄,很直接地问:“叔,你说,我爸他当年为什么能狠下心冬眠呢?”

章泽权没有回答。

侄女似乎也没指望他能有像样的回答,自顾自说了起来:“我理解身为军人有责任和荣耀,我也理解担当和取舍,我甚至愿意为此走上跟他相同的道路。但是我当时还小,我不知道我爸他是否在做决定的时候理解了我妈这些年过得有多寂寞。”

章泽权还是没有回答。

侄女于是站在旁边等。

看来这位侄女虽然不像他爸那么寡言,但还是遗传了北海哥的固执,所以章泽权知道自己给出回应之前是打发不走她了。

“我不知道。”章泽权虽然了解章北海,但他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去跟家里人解释自己哥哥是什么想法。

“我知道叔你不知道,但是你还有机会去问一问我爸。”

“嗯,我会问的。”

“谢谢叔。”

章泽权还想趁此机会说些什么,但嫂子的声音隔着好几堵墙传来,把侄女给唤了回去,所以他只能露出一个估摸着很难看的笑容去草草回应。

可是到时候他的答案你也听不到了。

章泽权把这句话咽了回去。或许对方只是想要这个提问本身能传达到吧。

临走前妈给他说了很多,父亲却只是郑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章泽权感觉到粗糙的手和竭力控制的颤抖。曾经他的手那么有力,章泽权有点伤感地想。

除了执行意识转移的团队和大壮,他对外的规划是持续冬眠,直到面壁者选择将他唤醒。因为实验的敏感,他最终会获得新的身份,对于“章泽权”这个社会个体而言,这和死亡没有区别。

在父亲的手触碰到他肩膀的时候,章泽权突然理解到这件事对他和他父母而言的意义是完全不同的,然后他想到了侄女想问北海哥的那个问题,又想到大壮说的那句话。

“一辈子是一辈子的事儿,这辈子没干完的事儿下辈子可干不了了。”

所以他笨拙地把爸妈都拥进怀里,很认真地说了谢谢还有对不起,最后和父亲一样,分别转过头遮掩自己湿润泛红的眼睛。

接下来的时间,章泽权都在实验室里等待着意识转移的那一天到来,虽说不是囚犯,但为了保证不走漏风声,实验者跟被实验者都被严格管制对外接触,这样的日子倒是和坐牢区别不大。

因为大家都多少知道章泽权跟大壮的关系,所以希恩斯团队的人都多少对他都有些防备。这证明面壁者希恩斯的团队对这个职位看得足够透彻,知道来自其他面壁者的一切都不可信任,包括实验对象。

对比起大壮身边的那些理想主义笨蛋,章泽权觉得自己更适合这种团队。不,不行,希恩斯可不会让他叫“恩子”,也不会让一个大学毕业找不到工作的家伙加入团队。

相比起来,希恩斯成了这个实质监狱中最乐意与章泽权沟通的人,不过也只限于工作之外的内容:他和山杉惠子的过往之类的事。

章泽权不知道希恩斯是不是装出来的,比如用来给三体人一些错误的人格侧描,让它们分析自己人格时被误导,或是仅仅用来安抚自己这个肥胖小白鼠的情绪,但他突然觉得这群面壁者多少都有点心理问题,罗辑、大壮、希恩斯,大半的面壁者都在为情所困。

或者自己这种一辈子处男,还仇视其他情侣的人才是心理变态?

就在这些胡思乱想中,章泽权度过了他最难熬的半年。而期间他最大的乐趣就是去欣赏自己在实验室里被培养出的肢体碎片。

之所以说是“碎片”,是因为他们真的是分别定向培养了章泽权身体的某一部分,比如心脏、肝脏和四肢等。

而且为了项目的容错率,每个身体部件都同时克隆了数个备份,于是这些野蛮成长的相同肉块们统一陈列在培养舱的布置,总让章泽权觉得自己在逛某种杀人魔提供的特价肉类超市。

但如果章泽权对人体克隆和细胞培养的了解再深一些,那么他首先就应该感叹“按照身体部分分别培养部分器官最后组合”这个技术,比起直接培养催熟完整胚胎进步的程度有多大。自己在享受的究竟是什么跨时代尖端技术。

章泽权对自己那几颗整齐排列的新鲜心脏与肝脏没什么兴趣,那些单独培养的内脏只是在微微蠕动,往人造的各种导管或模具中循环一些章泽权叫不出名字的体液,这种场景早在世纪初的科幻片中就屡见不鲜。

真正让章泽权都觉得有些不适的是四肢和腹腔部分,为了让在实验室环境下急速成长的肢体保证活性与肌肉强度,以及意识置换后更好地适应身体,四肢部分贴满了带着某种电刺激信号的东西。

然后这些匀称但蜡黄(因为此时并没有真正的血液循环,而是淡黄色循环液在这些肢体内流动)的“尸块”便会按照一种机械且诡异的频率轻微抽搐。

得益于人为把控下达到的极标准体脂率,章泽权能清晰地看到自己新身体的肢体皮下肌肉群们有自主意识一样的颤动,就像记忆中并不遥远的过去,每逢人多的时候他所感觉到的那样。

只是没了自己这身脂肪遮掩,它们看起来是那么丑陋。

每当注意到这件事,章泽权都会生出一阵惧意甚至是恶心,但这就是我渴求的东西,这就是我梦想的新生。他提醒自己。

这就是他这种自虐般观察自己肢体培养过程的原因,他需要时刻感觉到自己执念的存在,这样才能压制自己对于未知的风险和被舍去的过往侵占自己的大脑。

其实他还想看看自己这颗聪明脑袋的培养情况,但希恩斯建议他最好不要,因为和肢体一样的处理方式,头颅在培养过程中“造型令人不适”还“极大加重了心理疏导岗位的负担”。

章泽权脑补了一下一个没有安装脑子,眼眶用人造模具支撑的自己的脑袋,配上不断抽搐的面部肌肉组成的诡异表情,选择了接受希恩斯的建议。

很快就到了转移手术的日子,调整了半年心态的章泽权没有任何紧张感,手术过程也很顺利——原本计划20-28小时的转移时间,但整个过程顺利在18小时内完成了。

当然,这是术后他才知道的,新式的吸入式麻醉剂效果相当好,他感觉像是从套上麻醉吸头的那一瞬间就失去了意识。

第二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章泽权只觉得无力,那种感觉比从冬眠中苏醒更难受,他甚至不确定自己是否在呼吸。

这是麻醉的效果还没完全消退的表现,而在麻醉药效消退的术后一周,章泽权则在肢体内脏又麻又痒,时而传来锐痛的折磨中度过。

那份疼痛明显来自之前所见的克隆身体接合处,想来内脏的不适与疼痛也出自同一原因。

“这是身体拼接的部分在代谢融合的表现,保持一个较低的运动量和按时服用药剂,理论上这种情况很快就会消失。”某个章泽权记不住名字的医生安抚因为痛痒愈发暴躁的章泽权时跟他解释。

“所以你们为什么不直接克隆整个的复制身体——嘶……”因为张嘴牵动肌肉,章泽权又被疼得吸气,想气得拍桌子却怕又扯到哪块肌肉,于是忍了下来。

医生简单解释:“因为人道主义和伦理考虑。”

“人道主义?!你们现在——嘶——就是在虐待我!还伦理…哦,原来是狗屎玩意儿伦理。”

因为疼痛一直没法集中注意力,章泽权一直没仔细去想为什么克隆身体要分部位培育,在医生说出“伦理”两字后他却一下子明白了。

即使是面壁者,也得小心对付有关人体实验相关的医学伦理问题,而用已经投入应用的“自体克隆器官”组合出来的身体可以至少在技术层面规避“克隆人权利”相关的风险。

章泽权突然联想到弗兰肯斯坦的怪物,即使最后怪物做了恶,也不会有人想着把尸块原主人当做共犯。

但是弗兰肯斯坦放现在起码也得是个侮辱尸体和盗窃财产罪,那这个实验室里的家伙东窗事发后一个也跑不了。

不知道大壮对这个害自己生不如死的“技术规避”了解多少,但章泽权决定找个机会跟大壮抱怨一番。

终于,在镇痛剂和耐心的帮助下,章泽权的新身体被医生们判定为“无异常”,痛感也消失了,但保险起见,希恩斯建议章泽权再观察一段时间。

章泽权没有拒绝,然后他回到自己的房间,把自己扒光了关进浴室,有些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新身体。

这个和自己原本身体遗传基因99.99%相同,只靶向规避了先天性疾病基因的新身体如此陌生,甚至有些怪异。

为了方便培育和各种考量,他的全身毛发包括汗毛和睫毛在内都被人为抑制了生长,现在的他感觉自己像个素体模型。

同样,因为没有正常人数十年积累下来的疾病史、意外伤害、生活习惯之类带来的不可逆痕迹,他的皮肤现在如少女般光滑洁白。

皮肤上唯一不协调的就是肢体拼接处的皮肤还有一层淡粉色的愈合痕迹,医生说过时间长些就会淡化到几乎不可见,但这些规则出现在自己皮肤上的痕迹还是加重了他身体的异常感,像是某种原始信仰中会出现的纹身。

但这具身体真是充满活力啊。他想,这就是我想要的,这就是我渴求的!他抬起手,努力拉伸自己的身子。

原来抬高手臂不会压到颈部让人觉得头晕。

然后他又试着弯腰,伸手去碰自己的脚背。

原来只要稍微用力,就能在腰不痛,膝盖也不用弯的情况下碰到脚背啊。

原来我可以将两只手在后背握住啊。

……

当天章泽权花了一个小时在浴室查看自己的身体,心满意足地睡去,又精神饱满地在第二天醒来。

原来他妈的起床不是那么痛苦的事。他发现自己在无意识地发笑。

今天没有无聊的体检,章泽权于是选择早起去晨跑。

明明这是之前的自己最憎恨和不理解的行为。

章泽权他们处在某个僻静的科研园区,因为极高的保密需求被军事管制没法随意出入,所以他能跑动的范围只有一小块露天场地。

这是他第一次剧烈运动,就像他曾在学校和电视里看见的其他人那样。原来人的脚步可以这么轻,原来张嘴大口吸气是跑步时本能的行动啊。

怎么感觉,有点爽啊?他边喘边想。于是他把不要剧烈运动的医嘱给抛在脑后,把自己原本计划的圈数也抛在了脑后,把所有思考都抛在了脑后,只是让身体本能般地跑了起来。

然后他开始感到疲惫。他的新身体运作正常,乳酸开始在他肌肉中堆积,汗腺开始全功率运作散热,心率攀上了180,喉咙也因为大量空气的灌入和肺部一起传来痛感。

接着他视野开始模糊,那是大脑供氧不足的症状,于是他终于决定停下,却因为疲倦脚一软跪倒在地。

于是他顺势躺在地上,感受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和那颗健康心脏在胸腔内砰砰作响的感觉。

“他妈的,原来,运动完,这么爽啊。”他的自言自语被呼吸切断成一小截的单词,但即使如此,他也觉得比以前自己那浑浊含糊的声音更亲切。

他突然开始发笑,但剧烈运动完后发笑不是个好主意,他很快被呛到,开始咳嗽起来。

因为还没有眉毛遮挡,又换了姿势,一滴额头的汗水滑进了眼眶,他本能地闭眼,才发现自己竟然还挤出一滴泪来。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可以哭了啊。

于是笑声变成了嚎哭,成年人特有的,丑陋又狼狈的哭声从他的胸腔往外杂乱地释放,眼泪和汗水混在一起,滴在地面上留下深色水渍。

他就这样哭了很久,直到汗水比泪水更早一步枯竭。

这场旁若无人的痛哭不是悲伤也不是激动,他只是在行使自己错过了数十年的,哭泣的权利。

在最后一滴眼泪逃出眼眶之后,章泽权像在一瞬间就平复了情绪。

这是章泽权漫长生命中的唯一一次痛哭,在此之前他被身体束缚不被允许哭泣,而在此之后他出于自己的意志拒绝了哭泣。

即使人类文明在此之后对各类情感赋予的含义又变动了许多,章泽权却始终坚持哭泣代表着软弱。

软弱的只是他曾经的肉体,但他的意志早已足够坚硬。

他没有在意因为哭声引来的研究人员,从地上支起身子,拍了拍灰尘,骂了句脏话,因为他突然想起一件要紧的事。

他似乎错过了大壮的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