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秋克制住自己因激动而产生的颤抖,思索她是否应该现在就去打电话。
所以飘在pdc总部的她没注意到连接舱的打开,然后迎面撞上一个心不在焉的男人。
男人继续心不在焉地道歉,然后心不在焉地调整角度,抓住墙上密集的把手,心不在焉地离开了。
没礼貌的混蛋,虽然这次小小的意外给失重中的瑞秋带来了不小麻烦,但瑞秋纷乱的思绪让她没空管那个男人的莽撞和粗鲁,只是依稀看清了男人那张无趣的亚洲人面孔...
等等,那是...面壁者陈大壮?
在这个时间节点,一个刚刚宣布提前结束冬眠的面壁者来pdc总部,是来阻止维德主席的那个计划,还是他也是参与者之一?瑞秋不知道,但就在刚刚,维德对她和其他“被选中者”公布了他那个疯狂的计划。
三天后,pdc总部将会进行第四次大规模检修,而借着这个理由,大量的物资和接驳舱将会汇集到pdc总部,然后迅速展开和连接激光帆,花上十几个小时的时间准备后,空间站将直接作为舰船主体载荷开始脱离地球轨道,然后逃离太阳系。
而瑞秋他们作为被选中的“人类中的精英和希望”,将作为人类文明火种的看护者,参与到这场漫长的,以生存为唯一目的,而目的地未知的远征当中。
维德“善解人意”地给了他们选择的权利,想要留下的人,在这三天里会被软禁在一处舱室,防止计划泄露。而选择加入的大部分人包括瑞秋,在这三天里还有一次和自己亲朋联系的机会跟人类社会道别,当然,是在人监控之下,以确保不会有情报被曝光。
其实瑞秋有很多问题,计划为什么如此急切?十数小时漫长的光帆展开与连接期如果地球势力对pdc采取强制措施该怎么办?
激光帆推进需要长期稳定到以年为单位的激光发射输出,而维德主席似乎要一同出发,那么计划是否已经缜密到他们离开后,激光发射装置仍能稳固运行?
还有,以主席的行事作风,很难想象他会在这个关口还允许这种近乎“背叛地球”的计划参与者和人类社会进行联络,如果有人冒着风险把这个消息告诉地球上的人,该怎么办?
以及,她是否该把这最后一次和地球联系的机会留给那个不知是否能拨通的号码,只为道一次迟到的再见?
瑞秋没想到自己在轻易做出事关自己身份、名誉甚至人类存亡的选择后,思维居然又陷入了某种软弱的回忆里,她不自觉露出一个苦笑。
她试着深呼吸,去找这几天她要待着的临时居住舱,在顺着指引找到舱门后,她才发现里面已有人在,对方正想出去,但心神不宁的二人都被对方吓了一跳。
瑞秋先反应过来,避让开这个表情严肃的女人兼未来三天的室友,估计对方也才被迫做出了猝不及防但彻底改变未来的抉择,还没从这命运的巨大转变中回过神来,
两人微微点头算是打了招呼,却都没有说话。即使陌生,但她们眼里的不安与焦虑却如出一辙,而正好是这一点,让瑞秋对对方有了一股好感。
或许一个能好好相处的室友,能让她接下来注定因为焦躁和不安而失眠的三天好过点,瑞秋安慰自己。
...
程心平复着自己飙升的心跳,祈祷自己刚刚的眼神和慌张的神态没让那个临时室友起疑。她扶着空间站过道的把手,努力在脑子里去思考自己该做什么,思考这个...“计划”,是否可行,思考她的责任。
维德在刚刚宣布了他骇人的逃离计划,在维德用他雄辩家的口才为听者描述他野心勃勃的构想时,程心想起了维德还在纽约当pIA主席时的日子,他的面貌在这十几年间几乎没变,但他的疯狂与冷酷却似乎更甚。
她冷静地听完了维德的描述,没有急着表态,而是等着看她的同僚们是何选择。
她已不再是那个才进pIA被当做花瓶小姑娘的程心,在见识过维德在阶梯计划中表现出的接近恐怖的行动力后,程心决定要留在这个让她一直感觉不适的组织,pdc本该是为了人类而努力的,她不能让维德这个冷酷的野兽毁了它。
或许她的力量很微小,但她一定不要做出让自己后悔的选择。
她在pdc也算得上元老,所以在场的那些人她多半都认识,她能分辨得出来哪些人会毫不犹豫地追随维德,又有哪些人会被维德软禁起来。
结果和她猜得大差不差,大部分人选择站在维德这边,只有几人选择了留在地球,他们下意识地分成了两拨在无重力地会议室里左右排开,某种隔阂已经无可避免地竖在了两拨人中间。
而程心还没有做出选择,她悬在两拨人中间,对面就是维德,他又在用那种饶有兴致的冷酷目光注视她,其他人也不由得顺着维德的目光看向她。
她毫不畏惧地迎上这些眼神,这些同事也同样认识她,他们都觉得按程心平日里展现出的行为,几乎就在明着说她会选择留在地球,所以逃亡者那边的眼神多是抵触和冷漠,而选择留下来的几位“同志”,则在用期待的眼神望着她。
现在轮到她做出选择了,而她似乎没有其他选择。
她偏移身体重心,熟练地让自己滑向一边,逃亡者那一边。
她迎着维德地目光完成了这一切,然后期望那道曾经让她有些畏惧的目光里能透露出些许诧异。但该死的,维德没有,他又是沉默着牵起一副尽在掌握的冷酷笑容,就像他早就猜到了她要干什么。
诧异的是其他人,但大家都没有什么太多的情绪表达,只是在沉默中接受了她的选择。
或许并不是什么人都接受了,比如她就看到了柯颖有些震惊的眼神。
这个和她来自同一个国家的后辈几乎算是她能在pdc空间站遇见的最投机的同事:她礼貌,坚强,有教养。
尽管两人在工作上的接触不多,但跟柯颖的接触中,程心能明显感觉出她不是维德招揽的那些“理智的战士”中的一员,她更有...原则?程心说不准柯颖身上某种闪光的特质来自哪里,但那一定是和维德背道而驰的一种充满人性和希望的东西。
一定是那种品质让柯颖选择了留在地球,程心肯定,也正因为如此,程心觉得自己在选择“逃亡”后,柯颖看她的复杂眼神才会有一瞬的鄙夷。
对此,程心不准备解释什么,她的本意当然是和柯颖一样的,她不会让自己的余生在黑暗的真空和悔恨中耗尽,她在意的是维德承诺的那通打往地球的“电话”。
既然维德摊牌了,那么这个人就一定做好了完全的准备,如果她直接表现出反对的意志,一定会彻底失去向地球传递这个信息的机会,而在短暂思考之后,程心唯一能找到机会向地球传递信息的方法便只剩下了先假意同意计划,再借打电话的机会向地球传递信息。
这个计划很拙劣,甚至算不上计划,只是程心的一次自以为是的冒险,但她觉得自己一定要这样做,这是只有她还愿意承担的责任。
但程心低估了维德对这通电话的重视程度,他专门腾出了一间舱室和好些人手来负责这一行为,征用的pdc的生活通讯舱一次只能有一人使用,在核对归档后才能让下一人进去,原本可以同时容纳三十人进行对地交流的通讯舱突然变成了一个黑箱,除了维德的亲信,没人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他一定在拒绝给pdc空间站加装民用基站,实现民用手机信号覆盖时就在筹备这个计划了,程心懊悔自己没在当时就看出维德的阴谋。
到了空间站走廊,她混在那些带着决绝或者兴奋情绪的逃亡者队伍中,开始排队等待属于自己的电话时间。
但她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她该打给谁?如果对话内容被监视,那么她只能用隐晦的方式去传递信息,或者她在对方接通后用最短的时间将最多的信息传播出去。
而且对方应该要有足够的理解力,还要有足够的行动力甚至社会影响力去传播她传递出去的信息,这就让她排除了自己的父母,他们只是一对善良的老人,爸爸甚至已经有了些阿尔兹海默症的前兆,她不能把父母牵扯进来。
那该是她的同学或是其他朋友吗?亦或她的导师?他们作为科研界的一员有更多的社会资源,但很可能在她报出电话号码后,维德的人就会因为这些人的身份猜出程心的企图,风险依旧很大。
然后程心突然想到了另外两个更遥远的影子,一个是送给她星星的神秘人,一个是云天明。
这两人在一定程度上已在程心心中化作了同一个形象,从学生时代开始,追求程心的人就不少,但只有这两位给了程心深刻的印象:一个用最庸俗的金钱给了她最浪漫最永恒的礼物,一个甚至愿意为她献出生命甚至差点把自己送进险恶冰冷的太空。
即使程心没对他们产生过爱情,但仅仅出于感动和恩情,程心也绝不会忘记这两个人。
而他们也完美符合程心现在需要传递信息的标准:一个人作为可以一掷千金购买星星的富豪,一个人作为曾经站在舆论前沿的“阶梯计划”预备役成员,都应该能有一定社会公信力,还更可能理解她想传达的信息,而程心联络他们,也可以用她的“情愫”来解释。
只可惜,前者从未暴露过他的身份更别说联系方式,后者则早就为了治病而进入了冬眠。
那么到底该找谁?程心还在脑子里纠结,前方的队伍却突然开始散开,然后舱内广播里传来了通知,大意是今天的预约人数已满,稍后会在个人的太空站联络终端上开放预约,有需求的成员记得参与之类。
程心没把广播的后半段听完,她的不安又加剧了几分,这意味着她的计划必须要推迟了,而每推迟一分钟,地球得到信息并作出反应的时间就少一点。
还有两天,在明天之前,程心正好有了整理思绪的时间,她必须想出一个成功率足够高的传播信息的方法。
人群开始散去,程心也混在其中思索着问题,但她很快被安保人员拦了下来。这时她才看到自己不知道跟着谁来到了一处舱室,这里被用来临时软禁那些想留在地球的人。
难怪这里会有安保,面对安保有些不理解的凝视,程心努力维持表情的平静,尽量自然地准备转身回宿舍,不让其他人看出自己的异常。
紧张之中,她没有注意到陈大壮从她身边穿过,去了“羁押室”。
...
就像没有对维德的逃亡计划感到太多震惊一样,柯颖对于陈大壮的出现也并没有感到感到多少意外,毕竟他还是那个一脸傻样最后却总是比全世界都聪明的家伙,这种大事他没有不知道的道理。
守卫带着他进来,而他又把柯颖带到一个单独舱室,说是找柯颖聊聊。
大壮在进入隔间之后轻声自言自语了一下,然后点点头,这才转过头来面向柯颖,看起来终于有了几分放松。
\"看起来跟智子又联系上了?\"柯颖注意到了他的这些小动作,这是他在用唇语跟智子交流,多半是问问房间有没有被监视。
大壮点点头:“没错,不过有些微妙的变化......嗯,简单来说,三体人提出了更多条件,不过至少现在还在可接受范围内。”
“这个条件跟维德的这个疯狂计划有关?”柯颖问。
“是啊,倒不如说,这个计划这么快开始,某种程度上还算是三体人在推波助澜。”
柯颖无奈地叹口气:“你还是跟以前一样,在这种严肃问题上跟个谜语人似的打哈哈。”
“啊?原来团长你这么看我的?那我得注意屁股下巴的黑色紧身衣孤儿壮汉了。”大壮又开始说他最擅长的烂俗笑话。
柯颖对大壮的吐槽抱以白眼,没有接梗:“与其说是这么看你,更像是你在我记忆里就是这么个在不靠谱和靠谱中叠加的家伙吧,只是时隔这么久再次观测,你精准坍缩到了不靠谱状态。所以,解释一下吧,这和面壁者大人来找我有什么关系?”
“没什么,就是让维德卖我个面子,把你提前带回地球,我不信有人习惯得了无重力太空站的厕所。”
“就为这事?”
大壮摊手:“本来是有事所托啦,但是维德那边说他有办法解决,所以这次来确实是就帮你提前回地球,你要是觉得有空,之后估计还有几场跟几个大国首脑谈话的计划,有你当翻译我也安心些。”
“...抱歉,可能我帮不上忙,我说过,这些年我陷进了三体人那讨嫌的沉默语言里,可能在同声传译这方面已经干不下来了。”柯颖选择了拒绝,虽然她其实还算有自信胜任这份前职业,但她不确定自己是否还想参与到大壮似乎越来越擅长的政治活动里。
大壮没料到柯颖的回答是拒绝,下意识问了句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很累,大壮,大壮!你以前就这样,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样什么都尽在掌握还无所畏惧,我被你骗进了三体文这个陷阱里,光是努力不让自己疯掉就得耗掉我的大半精力,再把剩下的精力投入到我根本就不擅长的对外公关上去,十年,大壮,在你像睡觉一样轻松度过的这十年里,我每天花10个小时在一项从头开始的工作上,还得忍受无重力太空站的2厕所!”
柯颖的抱怨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她知道当初是她自己主动参与了大壮的计划,是她自己决定了要成为“英雄”,但这真的很累,她压抑得太久,总得找个时机发泄一下。
“...对不起。”大壮被说得一愣一愣的,憋了半天才憋出三个字来。
柯颖叹口气,甩了甩头,用尽量平和的语气说:“不是你的问题,只是神经绷得太紧太久,现在你告诉我终于能歇几天了,因为你又有一个更大更离谱的计划了,所以情绪多少有点没控制住。”
不只是情绪,柯颖其实感觉自己的理智都开始出现问题,刚刚大壮说抱歉的时候,她甚至幻视出当年智子在她眼里打字的感觉,视线里也出现了对不起三个字。
大壮没说话,像是突然才想起他们之间的经历已经被时间拉长放大,两人之间已横亘起一座微妙但又不可逾越的屏障,再也无法用以前的态度交流了。
他还是那个不到三十岁,意气风发的面壁者,但柯颖已背起责任跋涉了十年。
经历让她更沉稳也更坚定,甚至对于这个曾经她有些憧憬,需要仰视的面壁者,她也终于能用一种长辈的心态去面对。于是在以同伴的身份小小宣泄一番后,成熟的柯颖姐姐需要反过来保证自己的任性没有影响到大壮的心态。
“你的左手,习惯些了吗?”她问,把话题转向一些更平和的方向。
“比想象中要好些,不过洗澡时清理缝隙里的沐浴露稍微麻烦了些。”
看起来大壮也没把那些话放在心上,比柯颖想的要更豁达些。于是她继续问:“所以呢?接下来的打算是什么?你肯定不会跟维德一起逃亡,那你是准备把他们直接往三体舰队那边送过去?”
“唔,那不就是个超级版‘阶梯计划’了吗?或许可以叫‘超级电梯计划’?不,”大壮顿了会儿,显然在犹豫要不要把剩下的计划告诉柯颖:“实际上,我会让这个计划夭折,这次逃亡是一次...自杀行为。”
在才听到这些话的前十秒,柯颖没能理解这句话后面隐藏的信息,她沉默了一会儿理清思绪,有些难以置信地确认到:“你是说,选择了逃亡的这批人,都是在陪维德送死,而这些都是你和维德的计划?”
她看到大壮轻描淡写地点头肯定,甚至没有一句多的解释。
于是她也很淡然地回答:“那么每一个维德之外的逃亡者,都不是自杀,而是谋杀,大壮,你将成为凶手。”
“面壁者就是干这个的,先是义正言辞的欺骗,然后是大义凛然的谋杀,甚至这份权力本身,也来自对全地球人平等权利的践踏,总之,我早就是一个合法的超级罪犯了。”大壮没有否认,承认得非常干脆。
“我怎么记得你以前拉我下水的时候满口说的是英雄和责任呢?”
“罪犯和英雄并不冲突,柯颖,在拯救文明这种程度的事情上,两者的界限没这么清晰。”
他说得其实没错,柯颖在这些年里明显感觉到了一些无形的界限正在因为外部威胁和人类自身飞速的进步变得模糊,明明自己跟个乌龟一样在不停慢慢适应,但还是不如大壮这个才苏醒的兔子接受得更快。龟兔赛跑终究只是寓言罢了。
于是她问了个更具体一点的问题:“你就不担心我最后选了逃亡?”
“那说明你准备先进入逃亡者队伍然后找机会给地球发警告了,真要是那样事情就能更顺利一些咯。但没想到团长你根本就不装的。”
大壮的回答加上了很奇怪的预设,但柯颖却发现自己竟然终于跟上了他的思路:“...你是说,维德之所以还好心地给了那些逃亡者跟地球通讯的机会,是因为你们把这个计划泄露给地球本身也算在其中了?那我选择了留在地球,不是算打乱了你的计划?”
大壮倒显得不太所谓:“也不算啦,因为可不止一个人想着靠这个方法去通风报信,只要他们中有一个成功就好,那可比找个间谍或者演员的真实性和安全性高多了。”
柯颖想起早些时候程心选择逃亡时的神情,她突然就明白了原来程心也成了维德和大壮计划中主动参演的一份子。
所以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柯颖没问,她受够空间站和政治阴谋了,不过至少看起来大壮还把一切处理得挺好,那就行了。
“走吧,离开这个鬼地方。”她说,“现在就回地球,回家。”
......
瑞秋正在通讯室外排队等待打电话,接着便看到程心被安保带走了。
她神情有些麻木,几乎是被安保架着从通讯室出来的,但瑞秋没心情去关心她的临时室友发生了什么,即使他们两人在各自的心事中因为紧张而聊了一整晚的天,她也没感觉跟程心有太多情谊。
程心因为提出了“阶梯计划”和长期跟维德不对付而时常出现在空间站的八卦闲谈里,但瑞秋直到之前才算跟她见上了第一面。
跟传闻中一样,她是一个根本不适合在维德领导下的pdc待着的人,她对危机前纪元的道德和人性看得太重,整个人也过于感性,或许作为朋友会很不错,但瑞秋绝不会想要一个这样的同事。
她们聊天的时候,瑞秋感觉得出来她在用对话去隐藏一些心思,但能听到另一个人不停地说着什么,也比焦虑要好,因此瑞秋就这样听完了她的童年和情史,还有她对维德主席添油加醋的不良印象。
至少在感情上,这个有些矫情的女人运气真好,有人送她一整颗星星,有人为她甘愿献出生命,而她还能心安理得地接受。想想自己,瑞秋只感到不公平。但不公平就是这个世界的规则,她不准备再继续想下去。
因为程心,瑞秋鬼使神差地选择把跟旧人类世界联系的最后一次机会赌去跟石磊联系了。毕竟父母家人她并不担心,他们早就理解甚至欣喜于瑞秋对事业的偏执,而朋友她也不在意,毕竟他们大多都因为工作而疏远了。
而那个还躲在地下加速器旁的男人,却因为程心那些多余的话又被瑞秋从记忆的泥潭里翻了出来。那么在跟世界道别之前,先试着跟他道别吧。
前一个人从通讯室里出来,终于轮到瑞秋,她进入通讯室,才发现这里没有想象中监控得严密,只是比平日里多了两三个安保随时准备掐断通信。
或许更多的监控工作在其他控制室之类的地方进行吧。瑞秋没多想,只是深吸了口气,开始回忆那个记忆深处的电话号码。
该死,我怎么会记得这么清楚?瑞秋竟然觉得自己脸颊有点发烫。
对话要以平稳而带点亲近的招呼开始,结尾时是一个迟来的道歉,运气好,那个石头脑瓜开了窍,甚至可以以接受他的道歉结束。
她不自觉地安排起这场对话的发展,这样可以缓解焦虑。
她就这样在回忆和构想里等待对方接听,直到最后一次忙音响起,安保提醒她,她的通讯时间已经结束了。
他换了电话号码,他在忙着他的对撞实验,他只是不习惯接听陌生电话......瑞秋努力安慰自己这很正常。
但她眨眼的时候,还是有一滴带着咸味的水滴脱离了眼眶,因为表面张力和失重在瑞秋眼前变换着形状。
她装作整理头发,把那滴遗憾攥在手里,默默离开了通讯室。
...
程心平静地坐在这个狭小的舱室里,等待着审判甚至审讯。
但什么都没有。
维德不是一个容得下背叛的人,她因为计划简单和操作紧张导致暴露的泄密一定会引来那个男人的报复。
她在走进通讯室前就做好了面对维德报复的准备,唯一让她痛苦的只是自己在行动时的笨拙。她没法让自己的声音不颤抖,更忘了因为空间站距离,注定会有将近一秒的通讯延迟,这足以让安保人员和监听者掐断她传递情报的企图。
最终她还是选择联系了她曾经的导师,其实从选择这个明显不算熟的对象开始,她就在暴露自己的意图了,但她已没有更好的选择,这是她的又一次冒险。
她搞砸了。我已经竭尽所能,她想安慰自己,但她明白这就是出于她的疏忽,她情绪的失控,她只希望自己在被掐断的电话能引起导师的注意,哪怕只有部分人知道,她也算尽了自己的职责。
她期望着维德怒气冲冲地来找她,告诉她,因为她的泄密,他的计划失败了,破产了,这一切都结束了。
这样她一定可以笑着面对接下来的报复。
但什么都没有。
拘押她的舱室没有时钟,她又因为愧疚不太能估计时间,她只能感觉到随时间流逝逐渐渺茫的希望。
他们正疲于应对自己透露出去的信息带来的问题?程心逼自己乐观起来,但她更害怕自己的努力其实在对方的眼里一文不值。
她只需要等待,程心努力调整心态,她行了自己应行之事,她问心无愧。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程心正闭目养神,她的舱室里终于传来了维德冷酷的声音。
“消息传出去了。”
声音来自舱室自带的广播系统,维德本人并没有出现在这,所以程心看不见他的表情。
“那就好。”程心嘴角勾起微笑。
她做到了,她胜利了,她战胜了维德。
“不是靠你。”
什么?程心脸上的笑容僵住,什么意思?程心不太明白他为什么还能用平淡的语气说出话来。
维德一定在舱室里装了监控系统,看到了程心的表情变化,因为他饶有兴致地开始跟程心解释了起来:“不只是你一个人在想着利用通讯向地球报信,姑娘,起码有三个人跟你做了一样的事,你是唯一在行动时就暴露的那一个。”
程心不理解,既然暴露了,维德为什么还能如此淡定?她几乎是本能般地问了句:“为什么?”
但维德没准备回答她的问题,倒是又自顾自地跟她介绍了她的“同伙”。
“我们的三位叛徒,分别用土着方言、夹杂的军队情报暗号传递了信息,还有一位,更是在这个计划之前就早安排好了特殊联络人和安全词,如果不是我在地球的势力得到情报,我们甚至没有追查到他。只有你,姑娘,你选择了直接大吼大叫。”
很难得听见维德一次说这么多话,程心对这不寻常感到抵触,她有不好的预感。
“为什么?”她又问。
“我只是想告诉你,这下我不用担心叛徒们做得太粗糙而失败,不得不提前把你送回地球传递信息了。你自由了。”
原来传递信息本身也是维德计划的一部分,程心终于明白了。
她自我感动式的努力和牺牲甚至只是维德计划上的一个小分支,而且她还失败了。
程心把双手捂在脸上,决心不让挫败与绝望的表情露出来,这是她唯一还能向维德做出的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