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前，也就是在柯颖被三体文折磨的初期，章泽权正翻着大壮桌上那些其实大壮没怎么瞅过的游戏开发报告。
毕竟只是一名玩家，大壮其实对游戏开发只有一个很浅显的认识，报表和进度把控基本是放给手下的专业人士在做。
“章老弟也对开发游戏有兴趣？”杨子轩拉开一罐冰镇啤酒，大喇喇地坐在了泽权旁边。
因为目前而言杨子轩的专业能力还没到派上用场的地方，所以他现在是团队里最无所事事的家伙，不是在隔壁游戏室玩游戏就是在跟什么人殷勤地打电话，前几天还假借大壮的名义在办公室里安了台冰箱，专门用来放啤酒。
“我对游戏开发没兴趣，但是我对我们的老大对为什么搞游戏开发有兴趣。”章泽权在一大堆报表里找到了答案。
正好，大壮正穿着睡衣从自己卧室出来，他最近终于关掉了自己卧室那套浮夸的无菌空气循环系统，据他说本来是防精准生化武器的，但现在已经没那个必要了。
他看见章泽权拿着报表，问他想干嘛。
“我在猜你想干嘛。”
“我想干嘛？”大壮打个哈欠，像是还没睡醒一样。
“一开始我只是简单地觉得你想借‘做游戏’的名义对三体人下放给Eto的软件技术进行逆向工程，顺便满足一个自己主导做出游戏的私人愿望。”
“后来发现其实只是单纯想满足一个自己主导做出游戏的私人愿望？”杨子轩插进来打岔。
“那样倒简单了，那我指定现在就开始想办法架空那种废物面壁者，起码给自己整个当世曹操当当，挟大壮以令万国。”章泽权说出了很危险的发言。
大壮倒是不在意，也找个椅子坐了下来，也饶有兴致地问道：“哦？那我是想干嘛？”
“看看剧本大纲不就知道了，你看这些标注，很明显你跟他们提了要把游戏里的三体人文明塑造成一个偏负面的形象。你是在用游戏做载体，提前对这个游戏受众群体进行思维灌输。”
大壮没有否认：“所以你怎么想的呢，章丞相？”
“太慢太温和了。”章泽权想也没想就回答：“游戏到成型起码还有两三年，而就像你之前跟全世界宣告的那样，你现在就要做的事是鄙视三体人，这才是在转变社会思潮中最重要的：告诉人们三体人本质是可以击败的，彻底结束失败主义思潮。”
大壮咂咂嘴：“我还以为你在操控舆论这事上是保守派，我算是激进派，所以还没挑明呢。”
“我就是保守派，我觉得你的做法太保守了。”章泽权指出：“我在群里时就经常跟你们强调我是paradox的粉丝。”
实际上因为心脏问题，章泽权只能选择这类策略类没有突然惊吓也不考验反射神经的游戏来玩。
“那完全合理了。”杨子轩和大壮都点头表示理解。
大壮又提出：“不过我最近在想，往后下放三体科技，科技进步之后大家自然会有基于实力的自信，失败主义和逃亡主义应该会自然消亡。”
章泽权冷笑：“那样我们的科技上限本质还是取决于三体文明的水平，而且以国家做例子类比文明，我们作为科技追赶国享受了这么多追赶大洋彼岸科技前沿的红利，最后民众里到底是为此觉得自豪的多呢，还是反而愈发慕强自轻的多呢？”
想了想07年的舆论环境，大壮确实只能承认他说的对。
“可现在我们总不能告诉大家我已经在两百年内握住了三体的命门，大家可劲攀科技吧？”
“当然不能，那样人类知道外部威胁暂时解除，肯定得出几个虫豸先把内战打完了来，然后三体人过来就收渔翁之利咯。而且那样大壮一定会成为众矢之的。”章泽权也否定了大壮这个想法。
“那么该怎么干呢，我们现在总不能抓个三体人来游街批斗吧？”杨子轩是三人中对政治最不敏感的那一个，看两人讨论半天没有结果，有些苦闷。
“那就找个替身，杀死他，告诉人们外星文明是可以被打败的。”章泽权提议。
“好极了，这就去罗斯威尔借个小绿人出来。”大壮提醒他们手里可没有外星人。
“谁说要真外星人了？”泽权翻个白眼：“你知道用游戏巩固思想，就不会换个媒介？”
“其他媒介的外星人...拍个《E·t续》？”
“拍电影还是太慢了，我们要干的更像是要消灭一个符号，只要做一次，就能提醒所有国家这么干的好处，所以我们应该像作秀一样批判那个倒霉鬼外星人。”
“所以我们该干的是用面壁者的权限去封杀某一个虚拟的外星人形象，然后以此为契机输出一套价值体系最后引导其他国家效仿...”大壮似乎明白了章泽权的意思。
“不是吸引其他国家效仿，只是现在大家都在装开化的额文明人，需要有人开个头，告诉他们这事儿做了的后果没那么严重。”
“听起来像文字狱。”杨子轩有些理解了。
“就是用来震慑所有人类的文字狱，这件事还得向其他人传递这样一个信号：所有天真的日常生活结束了，现在是战备状态。”章泽权肯定杨子轩的想法。
杨子轩感叹：“之前大壮老弟说干这差事就是当混蛋，我还觉得多少有点回旋余地，现在看来是真没有哇。”
“所以倒霉的受害者是谁？”大壮看来已经默认了这个计划。
章泽权耸肩：“没想好，你们可以想想脑子里的帮助地球人的外星人形象有哪些，第一反应就是它的那种。”
“超人。”杨子轩说。
“奥特曼。”大壮想到一个。
“孙悟空。”看见另外两人都看着他，杨子轩赶紧解释：“《龙珠》里那个。”
“那就奥特曼吧。”大壮和章泽权在思考之后同时选择了光之国来客为受害者。
“为什么？”杨子轩还以为会拿穿红内裤的屁股下巴开刀。
“超人和卡卡罗特本质是带着外星血统的地球人，他们尊重并且坚持地球人教给他们的三观，只有奥特曼的设定更多的是一个高位文明出于所谓正义帮助人类文明。”章泽权解释。
“虽然也不全是外太空来的就是了。”大壮虽对特摄涉猎不深，但多少还是了解一点这个发展几十年的庞大特摄系列。单就设定而言，奥特曼甚至算得上比超人更纯粹的友善力量化身，但很快他就要动用权力把这个虚拟的英雄图腾杀死了。
其实这种强硬的转变民众思想或许还会对以后大壮和三体文明融合的计划相冲突，但现在解决给各国极大压力的逃亡主义和失败主义才是当务之急。
“好了好了，现在别想东想西的了，我们来看看怎么给光之巨人泼脏水吧！”章泽权似乎对这类事情还蛮热心的，脸上带着笑容。
“...除了他们是个外星人外，我想不大出来。”杨子轩在沉默一阵后首先放弃。
“重要的不是他干了什么，而是他是什么。”章泽权给他灌输思路：“就是因为他们是外星人，所以他们一切和地球人不同的点都是错的。”
“比如？”大壮倒是大概猜到了思路，但不知道如何开始。
“我想想看，比如他们在打怪兽时破坏了大量基础建设设施，甚至直接杀死人类，虽然基本会有人群提前疏散的设定，但既然是泼脏水，我们完全可以疑罪从有嘛。”
就跟另一个未来中，威慑纪元的检察官控诉罗辑犯有灭绝罪一样。大壮想到。
“接下来是奥特曼人间体的存在形式，我不太懂，是不是有挺多的是人要死了弥留之际只能和奥特曼融合？那这算不算一种寄生生命体？没人喜欢寄生虫。”不得不说章泽权在构陷这类事上很有天赋。
大壮也尝试加入进来：“再想想奥特曼跟三体人有什么相同点的话，他们都拥有高科技而对人类封锁知识，他们都在未经人类许可的情况下准备干涉地球人的生活。”
“我们可以叫这种行为‘星际长臂管辖’，本质是在全宇宙进行武力威慑的霸权主义，他们在搞‘基于规则’的宇宙话语权独裁，垄断知识确保优势，只是为了保证自己永远高人类一等。”泽权面目狰狞地给咸蛋超人罗织着罪名。
“那这么说，奥特曼们掌握着近乎无限的能源却依旧保留着落后的封建寡头制度和按血统划分社会阶层，是否也能称其为隐射三体人？”大壮想到三体文明亘古不变的独裁式社会结构，又想到本来应该是为了简单描述战力系统和方便小朋友们理解创造出的光之国阶级。
正因为知道他们无罪，所以才能如此精准的描述他们未犯的罪恶。有一瞬间，大壮感到了权力带来的超越道德约束的愉悦。
“不过这一点你在讲的时候得小心些，”章泽权打断大壮的假说：“毕竟我们要拉拢的对象里也还有不少封建制家天下国家嘛。”
“哎呀，我还刚想说，奥特曼帮助人类还可以视为日本左翼创作者对驻日美军无奈又幼稚的期望：一个强大的第三方势力依照道德标准来帮助无能为力的人类，这么说会不会显得过于露骨了？”杨子轩终于找到机会插话。
“...那你是想让pdc常任理事国之一的日本，下次开听证会直接建议取消大壮的面壁者身份吗？”章泽权扶额，对杨子轩的政治常识提出质疑。
“还有一点，奥特曼试图在人类中传播一种类似宗教崇拜的对光之国的崇拜，这一点可以说吗？”大壮有些没有把握地提出这个方向。
“信仰侧大可放心，现在全球几大信仰都在为证实有外星人而焦头烂额，重新解读经典呢，没空管你的演出。” 章泽权分析。
大壮忍不住了，问：“不是，泽权，怎么从刚刚开始你就一直在强调是我去表演？”
“不然呢？我去？想让我当场死在镜头前？”章泽权第一次想要用自己的心脏问题表现下幽默，但只是把剩下两位干沉默了。
于是他自己接话：“这也是计划的一部分，在你用面壁者身份宣布要禁止奥特曼后，一定会有相关业者或者粉丝群体反对——即使不是直接反对面壁者的决定，也一定会有行动。借此你就需要出面用一些形式在公众面前宣布我们刚刚编出来的这些话，然后很快，社会舆论自己就会对这个命题展开讨论和解构。”
他顿了顿，等杨子轩消化一下刚刚的逻辑，然后继续说：“大壮，你都不知道你现在在互联网上有多火，从星宿转世到古文明长生种，再到智商达到两个爱因斯坦，大众现在可喜欢你这个能‘偷窥’到三体人情报的面壁者了。”
“可以啊老弟，你要出道了。”杨子轩大力拍拍大壮的背，手上因为冰镇啤酒沾上的水渍在大壮睡衣上留下一个手印。
“出道只是第一步，现在作为经纪人，我得去安排下面壁者偶像的营销手段了。”泽权幸灾乐祸地笑着：“而偶像大壮，现在，你要去杀死奥特曼了。”
大壮感到背后一阵冰凉，可能是杨子轩沾在他背后的水渍吧。
果然，在大壮录制了呼吁视频，向pdc传达命令后，日本政府基本默许了这个命令推行，大部分民众选择了沉默，除了少数硬核粉丝举行了“善良的奥特曼”游行，呼吁大家理性看待这个命令外，没人直接对抗面壁者的指示。
除了时任圆谷株式会社社长。他向pdc、日本议会、联合国写信，还在广场演讲，试图为其父创造的虚拟英雄符号辩护。张泽权很高兴，说省去了他还要安排人去挑拨的工夫。
很快，一场围绕此展开的直播辩论就开始了，地点就定在东京，大壮亲自参加，他要在直播中把那些精心编制的理由浇在这个一脚迈入老年的人身上，用浓稠的恶意溺死这个为理想和毕生事业努力的男人。
大壮到达的时候记者和一些奥特曼粉丝已经把建筑围出了一个半圆，大壮看到一个父亲带着孩子在人墙的一角，孩子和父亲都戴着在这个场合有些滑稽的奥特曼面具，因为有些闷，孩子把面具抬了起来，用有些茫然的眼神望着他。
彼时柯颖正困在三体文的迷宫之中没有随行，大壮身旁是另一位同声传译，他礼貌专业，但大壮还是感到有点想要一个熟悉的人陪在他身边。
在直播辩论开始前，大壮和圆谷先生见了个面，对方没有说什么话，只是努力把背伸直，向他礼貌地鞠了个躬。
“ウルトラマンは何も间违っていない。（奥特曼他什么都没做错）”老人坚定地说，这句简单的日语大壮不用翻译也听懂了。
他说的没错，但他必须是错的。
“但是人类不能为自己认错。”他也坚定地说。尽量学着他的样子也鞠了一躬。翻译把他的话传达给了圆谷。
在此之后，大壮还要很多次地为了人类干这样的混账事，他不能心软。
圆谷似乎想挤出一个礼貌性的微笑，但失败了，他推了推眼镜，掩饰尴尬。
这是他们在辩论之外的唯一一句对话。
辩论没有想象中激烈，两人都把情绪压抑在了非常礼貌的程度之内，只是大壮精心准备的理由更加恶毒冷酷，圆谷嘴里的光与希望显得那么幼稚。
到辩论结束，圆谷也没淹没在那些言语里，他依旧努力站得笔直。
但奥特曼的确是死了，大壮的理由相比圆谷更加充分严谨，没人评判他们的胜负，不过出门时那位父亲正在安慰哭泣的小孩这件事说明了一切。
第二天，圆谷先生辞去了会长职务，圆谷株式会社发布的关于以后继续留在特摄界的声明被淹没在各大报纸的主要版面中。
从此，世界上很多孩子的梦里永远缺失了一部分，这是文明踏出成熟一步做出的小小牺牲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