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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逢」

才入夜,杨烟就觉卦象应验的有些过于及时了,但分明不是困于水,而是困于大雪。

山中很快下起茫茫大雪,驴车只能沿着驿路冒雪前行,却再也分不清方向。

如意身上落满了雪花,下层的雪被它的身体暖化,化成水下落。

但随着入夜温度骤降,毛驴后背向下落的水也都慢慢结成了细长的冰晶,但它仍是一言不发,默默前行。

杨烟往马车外顶棚上挂了盏灯笼,昏黄地照亮如意的后背和一角地面,雪片如鹅毛在氤氲的烛光下翻腾。

“如意,再坚持半个时辰,应该就到了吧。”杨烟鼓励毛驴,心里其实并没底。

这山中应有一家驿站,却不知离那里还有多远,而停却是万万不敢停的,只能哄着如意往前走。

映着一豆灯光,苏可久却没再看书,只裹着被子在那里哆嗦。

看杨烟回来,从怀里掏出一个牛皮袋,让她喝水: “是温的,暖暖身子。”

杨烟心中一暖,接过饮了一口又递给他:“以后别用身体暖了,我喝凉的没关系。”

“我这点体温,不用白不用啊。”苏可久又把水袋揣进怀里,“天太冷了,你又着过寒,女孩子还是要喝点热的。”

自前年冬至杨烟提灯夜访后,苏可久就知她手凉常给她暖手。

“大哥真是心细如发,将来也必会是会疼人的夫君。”杨烟笑着夸他一嘴。

苏可久却怔了一怔,才慢悠悠说:“我只想疼你。”

虽然从不曾正面开口,他的心意已然昭昭。

但杨烟从不回应他。

“得了吧,你欺负我可比疼我得多。”杨烟打趣着扯开了话题。

苏可久还想说什么,却听如意又叫唤了一声。

二人连忙掀开门帘子,寒风裹着雪花猛然冲了进来。

远远地却真瞧见了些灯光,杨烟开心地叫了起来:“如意,看见灯了没,就往那边走!”

如意也似看到了胡萝卜般兴奋,向着那希望的明亮处一步步行去。

————

驴车后边不远的地方,雪中也正慢行着三匹马。

三人皆戴斗笠披大氅,落了满身的雪。

听到一阵驴叫,为首一人眼睛亮了许多,只转头道:“前面也有人!”

“去瞧瞧。”中间人吩咐了一声。

三人拍了拍马,加快了速度。

驴车和三匹马几乎是并行到了山脚下的辔兹驿站。

杨烟心情极好,蹦蹦跳跳地下车敲门。

而等驿卒开门的间隙,转身准备向身后未下马的三人客套一下。

可刚转过身去,就着驿站门檐下的灯光也就看清了这三人的长相,她才真正呆住了。

即使戴着斗笠,那张脸却是她从未忘记的。

但也就呆了一瞬,杨烟还是温温躬身施礼:“吴王殿下,别来无恙?”

而她刚才跳下车时,骑着一匹火红骏马的貂裘公子就一直面带玩味地盯着这个小道士。

此时他竟拱手回了个礼:“阁下莫不是认错人了?在下清州府举子冷玉笙。”

杨烟眉毛一蹙,眼波在三人脸上转了又转,明明是那三个人嘛。

面上却毕恭毕敬:“不好意思冷公子,是小道认错了。”

门“嘎吱”一声开了。

驿卒冒雪提灯而来,显然忙碌过一天,心情并不太好,只躬着腰道:“列位若有,还把火牌文牒拿来一看。不巧的是因这大雪要封山,驿丞担忧有旅人冻毙雪里,非奸非盗者都允了接待,今儿个投宿的客人很多,房间倒没几间了。”

“吓我一跳,我还以为没有了呢,火牌这就拿给您。驿丞体恤百姓,是个好官,要是王孙公子看了,可不得向天子奏表!”

杨烟边奉承边冻得搓着手跺着脚,还不忘瞥了冷玉笙这“王孙公子”一眼,又对驿卒说:“大人,我要两间,不,一间吧还是,地字间就成。”

冷玉笙却像根本没听见杨烟的话,在楚辞楚歌身后一声不响,脸庞在驿站门檐的灯下忽明忽暗。

“我们要三间上房。”骑枣红马、着黑衣披熊皮披风的楚歌说。

杨烟只背着他们默默翻了个白眼。

果然驿卒也没忍住撇嘴,想着都这天气了有地方睡就不错了,竟还摆谱,于是只冷漠道:“上房没有,地字号还有三间,嫌弃的话只能住柴房马房了。”

“什么意思!”楚歌眉毛一挑。

眼看来者不善,驿卒的脸涨得通红。

杨烟却抢先替他解围,向着楚歌道:“这位兄台,大雪天大家都行个方便,咱两拨人一拨一间地字房,余一间出来,让给或有需要的后来人吧。”

“那我们出五倍价钱,要两间地字房。让这骑驴的……小子,住马房吧。”

楚歌语气温和了许多,却字字都是要把杨烟气死。

身后着白衣披狐裘的楚辞几乎笑出了声,冷玉笙藏在披风斗笠下的脸上也掠过一抹笑意。

驿卒显然不想瞎掺和,只低着头说:“没人跟钱过不去,但出门在外也讲究个‘义’字,这事还是您几个自己解决。”

“怎么骑驴就不配住房子了?冷公子?”

杨烟笑问:“公子要是钱太多了,不如捐给贫寒举子,他日黄金榜上都得高中,日后朝中也好相见啊。”

说着杨烟径直回到驴车旁,抬手扫了扫毛驴如意身上的落雪,又随口问了句毛驴:“你说是吧,如意?”

毛驴便喷了喷鼻息,“啊嗷”地叫了一声表示认同。

“驴都懂的道理,冷公子定然也懂。”杨烟又笑眯眯道。

苏可久却也已下车多时,没有表情只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等杨烟卖弄完,他才戏谑地接着问她:“你得罪过他们?罢了吧,君子矜而不争,住马房也不改其乐。”

苏可久拍了拍杨烟的肩膀,又伸胳膊将她一把揽了过来,抬头盯着马上的三人,面上笑吟吟地:“我兄弟若有不对之处烦请多多海涵,以后还要仰仗冷公子关照。”

冷玉笙却是一双寒目居高临下地望着矮驴小车旁的二人,嘴唇抿着没有答话。

“苏公子,你还是让这小道说话。”

一直没言语的楚辞终于没忍住,向苏可久拱了拱手,又指了指道士打扮的杨烟,笑言。

苏可久恍然明白,这三人只是在逗杨烟取乐,他望向冷玉笙的目色也就渐渐复杂。

“你回车里,我来应付。反正他们现在只是举子,又不是什么‘王孙’,不能把我怎么样。”

杨烟推了下苏可久,也就把他搭在自己肩膀的手拿了开。

苏可久叹了口气,却还是转头进了车厢,留杨烟和马上的三人对峙。

“子曰:君子无所争,其争也君子。我大哥不让我与你们相争,但我偏想问问你们。虽说你们是公子哥,但也没有挤人进马棚的道理。要说先来后到,我们先来,此门是我所敲响,你们选房间不也得在我选了之后吗?”杨烟反问。

“不给你先选了马房么。”楚歌又接了一句。

“这位大哥是不是叫楚歌,我看您干脆叫楚狂好了。‘凤歌笑孔丘’吗?可这是大祁朝官驿,驿丞都知天寒地冻,且广开大门招待百姓。何况我们奉天子之命进京赶考,您是觉得天子只配住马房吗?”

杨烟盯着楚歌轻描淡写地问,手中还指了指驴车上悬着的“奉旨赶考”小黄幡。

而一旦扯上了“文绉绉”的东西,楚歌就听不太明白了。

“你是在骂我吗?”楚歌问。

“是在骂你,退下吧!”冷玉笙终于恨铁不成钢地吐出来一句话。

杨烟无奈地摊了摊手,只望向赤马上的貂裘公子,又躬身拜了拜:“冷公子,君子不夺人所爱,亦成人之美。何况小小房间乎?”

冷玉笙终于温温然笑了起来:“楚歌逗你玩呢,小丫……你还真是一本正经,一切就如你所愿吧。”

说着就打马进了驿站,留杨烟淋着雪在原地凌乱。

这是逗她玩??皇室的人都兴这么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