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柬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原本他想着,今天来这里不过就是凑一凑热闹,却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还有惊喜。
“竖子!!!”
“竖子!!!”
“不当人子!!!”
温柬龙行虎步,这会完全看不不出来他已是须发皆白的老人了,边走还边吼:“你真的要把你爷爷从棺材板里气的重新跳出来吗?”
“你忘了小时候你答应你爷爷的话了?”
“读书,读书,读书!!!你看看你这是读到什么狗屁地方去了。”
温柬激动的厉害。
现在,能让他如此不顾情绪,疯狂喧泄的事已不多了,而毫无疑问,家中后辈恰巧就在这不多的点数上。
温破贼低下了头。
嘴角嗫嗫喏喏。
可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他知道,让四爷爷骂骂,也就过去了,若是反驳还嘴,怕是这一天自己都过不去这件事了。
温柬到了跟前,瞧着温热这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额的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就要再骂:“你·········”
可下一息,他突然一顿。
双眸,骤然一凝。
喉咙里的话,被他死死的吞咽了下去,他眼角哆嗦着,那已是枯瘦好似干柴般的双手,慢慢抬起来,不敢置信的盯着温热那已空空荡荡的右袖········
老人的手,不敢碰,就这么举着,于风中哆嗦。
温热的脑袋低的更深了。
这个在吐珠寺,在那么艰苦条件下让张楚动手术切除右臂,堪比大唐的刮骨疗毒的汉子,那个时候他只不过咬穿了一块金锭罢了,硬是忍着没有流一滴眼泪。
可是现在·······
他望着老人那错愕,那不敢相信,那害怕的样子,却是有些忍不住了,眼圈里的泪花,开始打转,眼帘有些模糊。
老人终究还是攥住了那空荡的袖子。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老人喃喃,刚才的精气神一下子就像是被抽走了一样,失魂落魄的就呆呆看着,盯着,不知所措,好似孩童。
温破贼吸了口气,用左袖抹了下眼眶上挂着的那扑簌扑簌的泪花,直接跪倒在了地上。
“四爷爷,孩儿不孝,让你老担心了,给爷爷他······他丢脸了。”
“孩儿不孝,孩儿不孝,孩儿不孝·······”
温破贼咬着牙,认错。
温破贼看着温热,看着自家的孩子,眼眸中,哪里还有什么责怪的意思?或许,从始至终也没有对孩子有过怒意,顶天了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就是只对自己孩子的担忧罢了。
他愣愣望着温破贼不断叩首,忽然,老人仰天长笑起来。
“哈哈哈·······”
好一阵子后,老人才再低下了头,盯着温破贼。
“温热,老夫问你,在战场上,在刚察城下,在秦川伯身侧,你可曾惧怕过一分,后退过一步?!!!”
“没有。”温破贼回答。
“大声,大声,就像小时候你在你爷爷面前读书时的声音!!!”温柬喝道。
温破贼直起了身子,用手又是擦了下似乎都流不及的眼眶,抿了下干燥微微发黏的嘴唇,深吸口气高吼道:“孩儿皆不曾后退过一步!!!”
“好!!!好!!!好!!!”温柬的手,盖在了他的脑袋上。
“我温氏儿郎,读书,则为朝廷,为陛下扶天下太平······”
“便是入伍,便是入伍,自也是报效朝廷,报效陛下,为天下杀出一个朗朗乾坤。”
“文可安邦,武可定国,好,好,好,谁说我温氏男儿,只能出读书人,不能出将军呐?”
“我的孩儿,你何错之有,何错之有!!!”
“就算是你爷爷在,也会为你感到高兴,高兴啊。”
温柬说罢,又是仰天长笑。
这位将行就木的老人,那浑浊的眼眸里,也流出了滚烫的热泪。
这,何尝不是欣慰。
这,何尝不是安心呐?
原本以为温氏无人,可现在,文有温暖,武有温热,自己,自己便是死,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呐?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呐?
朱雀大街上,还没有散去的百姓默默望着。
“破贼,起来吧。”
“祖父,莫要伤了身子。”
温暖走了过来,轻轻搀扶住了温破贼的胳膊。
李泰,房遗爱,马周等人也都已入城,只是他们赶到的时候,北山府兵已散,秦怀道尉迟宝林和裴行俭薛仁贵也刚刚离开此地。
正巧,撞见了这一幕。
“破贼······温破贼······”
“好字,好字!!!”
温柬反复咀嚼了好几遍温热的字,便毫不吝啬夸赞:“有如此志向,我温氏当得一麒麟儿也!”
“走,走,走········跟四爷爷我回家,当饮,今日,当饮!!!”
温柬拉着温破贼迫不及待的上了马车。
温暖自是牵绳驾车。
向李泰等人抱了抱拳,示意告辞后,便载着温柬和温破贼回家了。
当马车消失后,朱雀大街两侧的百姓也都在眉飞色舞的议论纷纷中,各回各家各找各妈,继续着生活去了。
李泰挠了挠头,瞧着身侧几人。
“咱们干啥去?”
“要去,去师父家?”
李泰提议,蠢蠢欲动。
房遗爱摇了摇头:“殿下,算了,今日大哥刚刚归家,当让大哥好好休息休息了,不宜打扰。”
“陛下和皇后娘娘,定也是想念殿下至深。”
“诸位这一趟,也都辛苦无比,都暂先回家休养,反正大哥已是回来,冬天也没有什么事,喝酒的日子,多着呐。”
马周,孔惠元,褚忠他们也都是连连点头附和。
见状,李泰也只能作罢,不过,相比于回皇宫,他真的很想去师父家吃饺子。
“我得回去了。”
“入冬了,北山那边什么情况还都不知道。”
“可不能耽误了煤炭的开采,更别说今年还要大批量上蜂窝煤和炉子,还有钢厂,焦厂那边········”
“不说了。”
“告辞!”
褚忠越说心中越急,索性直接闭嘴,朝众人抱了抱拳,匆匆离去。
李泰又朝后瞧了瞧。
佛门,道门,儒学,民学四家的子弟,不知不觉中都已是离去。
便是师父神仙里部曲,也都已于默默中回去了。
“那好吧。”
“那就·······散了吧。”
李泰点点头,有些无奈的说道。
当声音落下,迎师道大军也融入了熙熙攘攘的人流。
长安,还是那个长安。
时间,还是在不紧不慢的流逝。
像是北山府兵归来这样时间长河里的浪花,终究是少的,平静的流淌,向来才是最常见的主旋律。
日子的真谛,就是平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