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婶,你还认识我不?这咳疾多久了?”
女人努力忍了一下,笑着点点头,
“小明回来了,咳咳。“
“你别说话了,先喝杯水吧。”
他忙去桌上拿了水杯,倒了一杯山泉,扶着她喝了下去,咳嗽很快止住了,这才开始诊脉,只见他认认真真想了一会,才开口说到,
“你这病拖的时间太久,中药已经不行了,必须去医院打消炎针,大伯,你叫人把架子车拉过来,我送她去医院。”
“不,不,咳咳,我不去医院,俺家没有钱,我不能再拖累闺女了。”
早死晚死有什么打紧?这个破家已经拉了一屁股饥荒,要让闺女还到啥时候呀?
“你不用考虑钱的事,我帮你出医药费。”
就是陌生人,他也会救人一命,何况还是乡亲。
三婶还要拒绝,大伯看他坚决,便去了队部,队里商量了几次,想帮她一把,可队里分了钱剩下的不多,这是集体的财产,也不能说拿就拿的。
不一会,板车进了院,刚才那个小姑娘也跟着回来了,看到周明眼睛就是一亮,
“周大哥,你回来了。”
周明看到她黝黑的小脸,才想了起来,以前大棚种菜时,总有个小姑娘来帮忙。
“你是小香香?”
他离开都五年了,当年的孩子也长高了。
“是我,听队长伯伯说,你要送我娘去医院?”
她扑闪着眼睛,充满了希望。
“对,你赶紧收拾一床褥子垫到车里,你娘肺部感染,再不打针就更严重了。”
女孩麻利地抽出了一床褥子,虽然补丁摞补丁,却洗的干干净净。
小小身子飞快地跑了出去,他们很快将病人放到了车上。
“今天大田浇水,离不得人,我就不去了,阿水,你跟着小明去吧,香香,待会你家几个学生要回来,你就留下吧。”
“不用,我给他们留个条子,他们自己都会做饭。”
女孩做事干脆利落,很快就写好了字条,她只是带上了房门,并没有落锁。
一个小时后,他们来到了县医院,大夫开单让去照片子,交钱时女孩认真地看着他,却没有说话。
半个小时后,片子出来了,大夫皱着眉头,语气充满了责备,
“肺部炎症太厉害了,这是拖了多久呀,再晚几天,就很难救了,现在给你们办住院手续,”
去交钱时,刘香香终于忍不住了。
“周大哥,谢谢您救我娘,我知道看病要花很多钱,可我现在没有,又想让我娘活着,我以后一定好好干活,慢慢还给您,不会赖账的。”
周明看着她,心里颇有感触,
“这个钱不用你还,哥每月有工资呢,别想那么多了,先安顿你娘吧。”
住院费还真不算贵,也就几块钱,可对于农民来说,已经算是巨款了,他们一年也只能分到这么多,还得家里有劳力的。
吊针很快就打上了,周明又给她喝了山泉,这才跟她们告辞,
“我跟阿水先回去了,你在这里照顾你娘,不用惦记出工,”
他又拿出了十块钱和五斤粮票,虽然医院食堂很便宜,可对于她们来说,还是负担不起的。
小姑娘含泪接下,知道自己没能力推辞,毕竟她和娘还有两张嘴呢,可兜里只有三分钱。
“咳咳,你就是犟,我说了让老二他们别上学了,出个半工也是好的,你看看你都累成啥样了?”
看着女儿红肿的肩膀,她娘流出了眼泪,
“娘,老二才十二岁,老三、老四连十岁都不到,不去学校学几个字,还真当文盲呀?你安心养病,家里有我呢。”
看着老娘不说话了,她又难过起来,
“我不是跟你厉害,娘,咱家再苦几年,让栓子读完初中,好歹能算个账,将来也出息一些,三花和四菊上完小学,那时候再回来上工,就伤不了身子骨了。”
太小参加劳动,会落下很多暗伤的,她就是这样,一到冬天就全身疼。
回去的路上,阿水笑着跟周明说,
“明哥心太软了,这丫头平时可凶了,一点活都斤斤计较,我们都挺讨厌她的。”
要不是队长指派,他才不来帮忙呢。
周明瞪了他一眼,
“你好意思不?她跟着你们干活,本来就很吃力,再不计较一下,能坚持下来吗?谁家都会遇到困难,这时候帮一把,人家也能记个好。”
阿水却不以为然,
“她本来就不该来,还不是队长硬塞到我们队的,原本十个人的活,现在好了,九个半人干,我们都吃亏呢。”
周明不说话,是啊,不是人人都喜欢当雷锋,刘香香的加入,他们九人的确吃了亏,
“你知道她多大了?”
突然,他心里一动,成年人不能请假,可孩子可以呀,她原本也没到上工的年龄。
“十四岁,半工都挺勉强的,”
“阿水,我想起有点事要办,你自己把车子拉回去吧,跟队长说一声,我直接回去了,明天上午给他打电话。“
小伙子虽然诧异,还是点了点头,周明从包里拿出了一包喜糖,
“这是来子的喜糖,你拿回去跟民兵队的兄弟分着吃。”
这本是给大伯的,只好以后补上了。
周明回到医院,只见刘香香一人坐在走廊,正呆呆的不知想啥?
“你娘怎么样了?你怎么不在病房里?”
“啊,周大哥,我娘睡着了,”
她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仿佛犯了错误。
周明心里好笑,那么泼辣一个人,这会胆子倒小了,他坐在了她的身边。
“你还记得王芳姐吗?”
小姑娘一听,连忙点头,
“当然记得啦,我们以前总在一起,她给你做媳妇了。”
“嗯,不光做媳妇了,还马上要生孩子,可是我要上班,她就没人照顾了。”
小姑娘扑闪着眼睛,眼里的情绪很复杂,
“我可以照顾人的,只是,要是没有工分,我家就断粮了。”
“你干一年,能分到多少粮食?”
至于钱就不用问了,十块都没有。
“二百多斤,队长和书记照顾我家,给我算了最高分,我也知道沾了哥哥们的光,为了活下去,只好厚脸皮了。”
原来,她什么都知道,泼辣只是她的盔甲,为了保护家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