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氏看程颂安有些怔愣,忽而提到:“云黛,按理说,你既嫁了进来,合该你掌中馈,不若你过两日便来我房中,我将家里的账目一一说与你知。”
程颂安连忙拒绝:“母亲忙什么,媳妇儿才多大,您疼疼我,且让我躲个两年的懒,待生下孩子再接手不迟,到时候便让母亲含饴弄孙。”
前世里,她管家可是管的够够的,别看这崔府人口简单,到底是累世的官宦世家,且一直在走上坡路,可以说烈火烹油般繁华,府中一切吃穿用度,人情往来都比一般人家繁琐的多,光每月应付达官贵人就够呛,哪里有现在逍遥自在。
况且,崔家尚有几房旁系庶支,依附着崔府过活,其中的勾心斗角不比子孙繁盛的大家族少多少,前世,程颂安就因为把更换花卉的这个活计派给一个踏实的,就被另一个滑头的嫉恨上了,差点在赏花宴上出了事。
这辈子,她说什么都不要再管家了,正好张氏盼孙子,就用这些话敷衍她。
张氏听了,果然十分受用,笑道:“好孩子,咱家人丁不旺,你就只管生,旁的事不用你操心,无论男孩女孩,我跟老祖宗都一样的疼。”
程颂安心中五味杂陈,她前世就已经被诊出不能生育,这辈子也不可能有孩子的,她若想要孩子,就得等几年后,程挽心的孩子长大,接入府中了。
但程挽心曾说过,是在她和崔元卿的新婚之夜怀上的,而现在这件事没有发生,那永哥儿还会出生吗?如果命运注定要他们在一起,恐怕日后还是有机会生的。
程颂安算了算日子,倒也不怕她现在翻出浪来。且不说她如今已经订下婚事,便是没有订婚,她也等闲出不了府门。
而崔元卿在翰林院待了三年,马上要被圣人安排入六部就职,会比现在要忙的多,而且马上要准备秋闱,秋闱过后还会出一场舞弊案,他会被派往江南,这生孩子的事儿恐怕还得等上一两年。
接下来的五日,崔元卿果然忙的极少回家,直至第六日,赶上休沐,他才回了筠香馆。
“你想生个孩子?”一进门,崔元卿漠然道,仿佛问的是今日想吃什么这样的话。
海棠和玉兰正伺候着程颂安吃饭,一听这话,两个人脸上都是一红,相视一笑,慢慢退了出去。
程颂安口中的老鸭汤刚喝了一口,差点喷了出来,急忙拿着绢子掩着咳了几下。
崔元卿皱眉:“你不是早就痊愈了?还在装什么?”
程颂安平复了呼吸,他们两个自鸿宴楼出来之后,便再也没有说过什么话,对程颂安来讲,她已经十日没见过他了,没想到阔别多日,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问题。
她瞥了一眼他的神情,淡淡问道:“你从母亲处回来的?”
崔元卿看着她,算是默认。
程颂安明白了,这是受了张氏的敲打,要他抓紧时间跟她生个孩子,如若不是这样,他这会儿肯定不会回到这里。
她面无表情道:“若不那样说,说不定还要送药膳来,大人是忘了药膳的滋味了?”
一提药膳,崔元卿忽然转过了头,将目光从她脸上移开,才道:“这么说,你并不想要孩子?”
程颂安不答,这个问题她连选择的权利都没有。注定不可能有的东西,现在问她想不想要,简直像在她的心口上戳刀子。
崔元卿见她不答,再问了一遍:“你不想要孩子?还是说,你不想要我的孩子?”
程颂安忍着心痛,反问道:“大人想要孩子?是想要一个阴险虚伪的女人给你生的孩子?”
崔元卿立刻沉下脸来:“我说过,你若不用一些下作的手段,我不会为难你,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夫人,不是你生,还能是谁?”
程颂安有些不可思议地望向他,他怎么会说出这么冠冕堂皇的话来?不是很厌恶她吗?不是很在意程挽心吗?那为什么还想要自己厌恶的女人替他生孩子,去伤另一个他爱的女人的心?
这个时候,程颂安几乎都有些同情程挽心了,她们两个都对一个冷漠的男人错付了真心。
她揉了揉眉心,有些疲倦地朝崔元卿道:“崔元卿,你能告诉我,为什么总说我虚伪阴险吗?”
崔元卿脸色一变,不悦地站了起来。
这种跟姨妹有些暧昧的事情,当然不能直接说。
程颂安垂着头,替他道:“你有心上人,却被跟我的婚事耽误了,因此你恨我,对吗?”
崔元卿视线停留在她垂下头露出的那一节白皙的脖子上,深深吸了一口气,没有回答。
这就是默认了。
程颂安无奈地道:“可是我并不知情,是父亲与你祖父定下的,从来没人跟我说过你心中另有其人,包括你自己,然后就这样怨恨我。这会儿还若无其事要同我商议生孩子,不觉可笑吗?”
崔元卿动了动唇,想说什么,却不知道从何说起,而后只道:“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
程颂安冷哼一声,为了他们的私情,给自己扣了好大的一顶帽子!
崔元卿不理会她的冷笑,又道:“从前的事,过去了便罢,我不愿再提。和离之事,你也休要再提,不但于女子名声有碍,对在朝为官的男人也一样。”
程颂安苦笑一下,她想跟他解开心结,要么若无其事过下去,要么风平浪静和离,他却只在乎他的官声罢了,程挽心跟他的仕途比起来,也是不值一提的。
他就是一个冷情薄性的人,心捂不热的。
程颂安起了恶趣味心思,闲谈似地道:“大人,我二妹的婚事定下来了,是扬州通判金家的庶长子。”
崔元卿点漆般的眸子暗了暗,却不像先前那般生气,只是平静地说了句:“是吗?”
程颂安笑道:“是啊,起先我父亲对这件婚事只模模糊糊考虑着,也不知是谁,自称是扬州来的,将金家说的是天上有地上无。”
崔元卿面不改色道:“那倒是极好的。”
程颂安一手支颐,做思考状:“这人似乎知道我父亲谨慎,若是说些缺点,想必他也不甚在意,只要不是大义有亏,也便随他,但若要说的天花乱坠,他必定起疑,派人查查的。”
她说书似的追问道:“大人猜怎样?一查,这个金家果然有些问题,金大人一个六品官,私下居然有十数所宅院,他若没贪墨,谁能信?”
崔元卿由着她夸张地说书,不置一词,只在她停顿的时候,淡淡问上一句:“是么?”
程颂安笑着望向他道:“父亲接到飞鸽传书,差点就回绝了这门婚事,可派去的人到底留了个心眼儿,几下查访,才得知这金大人的祖上历代都爱收集名画,家中真迹无数,到了金大人这一代,却摒弃了祖宗的喜好,变卖了好几幅价值连城的名画,便是百所宅子也买得起。”
她看了看崔元卿未变的脸色,继续说道:“金大人怕人说他丢了文人风骨,对此事瞒的紧。这回他有心跟程家结亲,索性也不怕查他,前几日,更是为父亲送来了武宗元的《朝元仙仗图》。”
“父亲爱画,母亲信佛,这幅画可是送到了他们心坎上。”
崔元卿目光如水般看着她,似乎在等她将最后的话说完。
程颂安问道:“大人对这门婚事有何看法?”
崔元卿平静地回道:“我非当事之人,不便评价。”
程颂安轻笑一声:“如此说来,大人是有些不满意了,然而父亲却已经定下了,连二妹妹的生辰八字都已经换过了。”
崔元卿没有露出意外的表情,只是定定看着她,半晌才问道:“是你做的吧?”
程颂安的笑依旧挂在脸上,问道:“是啊,为二妹妹定下这门好婚事,有何不可呢?”
崔元卿极轻极轻地哼了一声,缓缓道:“得饶人处且饶人,别把事做绝了,反倒害人害己。”
程颂安满不在乎道:“我不害人,却也不能等着人来害我。”
崔元卿对她这个态度,又露出厌恶之情,似是不想跟她再同处一室,向外走了去。
刚走几步,又想起什么,回过身子道:“明日去襄王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