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霍无忧没事了,姜绪次日就来看了薛执宜。
他虽是埋怨薛执宜对此事的隐瞒,却也理解,既然是秘密行事,皇帝必然是交代过要对此事严防死守的,阿婉也不能抗命。
说是几日,但这一去,霍无忧愣是十多日都没回来,眼见着就到年关,也不知这个年霍无忧还能不能回家了。
不过幸好,她虽对临安侯府人生地不熟,但好在这里她最大,根本无人管她,反倒是她还得替霍无忧管管他这幼弟霍无悔,免得霍无忧几天不在便上房揭瓦。
但霍无忧有让姜绪将此案的进展转告薛执宜。
说是安昭仪始终不肯松口,倒是安昭仪近身伺候的宫女交代了,她们二人都是珹王安插在宫中的细作,根据这宫女的供词,顺藤摸瓜,捉拿了不少珹王的人。
而今皇帝的意思,也不必将珹王押回华京了,下令当场诛杀,圣旨过年前想必就会到达禹州。
这个结果,霍无忧想必满意。
先前皇帝始终对珹王下不了杀心,即便珹王通敌已然证据确凿,但死的是将士和百姓,皇帝不会心疼,只有如今这般,引得珹王自己犯下谋逆的大罪,皇帝才会愿意狠下心将他赐死。
珹王一死,霍家的仇也算是报了。
……
除夕的前三日,华京下了雪。
薛执宜穿着大氅,坐在临安侯府的后院中煮茶。
这一片园子种的是桃花,未到开花的季节,放眼望去都是光秃秃的,唯有远处的几棵松柏和梅花还有几分颜色。
姜绪再一次登门,这一次,他给薛执宜带来的消息,让她也不禁感到惊愕。
“赐死的圣旨到达禹州后,珹王竟一怒之下杀了传旨官,带着禹州军兵变了。”
“如今是什么情形?”薛执宜抬手,给姜绪也倒了一杯茶。
姜绪道:“没有虎符的号令,再加上他又是几经陛下责罚后被赶回的禹州,早已失了人心,军中虽有跟随他一同参与兵变的将领,但也有不少人,因为担心陛下迁怒禹州军,而要将珹王缉拿起来投降的,总之,内外夹击之下,纵然手握禹州军,珹王也不过是困兽之斗。”
沉默须臾,姜绪补充道:“昨晚消息传来,几日前,珹王在痛骂陛下一番后,拔剑自刎了。”
薛执宜一愣:“珹王死了?”
压低了声音,姜绪点头:“陛下知道以后,沉默了许久,竟蓦然痛哭起来,说珹王的母妃从前无宠,位份低下,自己也因此对他多有忽略,事到如今只觉自己对他的疼爱太少,还将他活生生逼死了。”
薛执宜听罢,只微抿香茶,并不做评,只觉得皇帝像是被七日断恨方伤了脑子,人死了突然开始追思,但若是珹王突然活过来,只怕要让他再次想起偷虎符这事,吓得再杀珹王一回。
手指缓缓转动茶盏,姜绪道:“当时太后也在场,听了皇帝这话,当场就挂了脸。”
毕竟对太后而言,是珹王害死了她的女儿女婿及外孙,听着皇帝的追悔,自然觉得膈应。
不过,事情到了这一步,这件事也算是了了,霍无忧应当不日就能回来了。
正想着,只听冷不防一声:“执宜!”
本就在议论皇帝和太后的姜绪,闻声背脊一颤。
二人循声看去,只见是沈清棠正往此处走来,尚未出阁的少女打扮得一如既往地娇俏,光是这般走过来,在这茫茫雪景之中就已是美丽得醒目了。
“姜大人也在啊,面色怎这般难看?”她打了个招呼,便在薛执宜身侧坐下了。
心有余悸的姜绪收回视线,只道:“没什么,只是没想到沈小姐会突然造访。”
闻言,沈清棠下巴微扬:“不突然,我这些日子总往侯府跑,执宜说了,我若来访无需通报,可随时出入。”
这段时间,沈清棠担心薛执宜一个人在家无聊,便总来寻她,不是闲话家常,便是拉着她去逛街、听曲儿。
“你们方才在说什么?”沈清棠问。
“正说珹王谋反的案子呢。”薛执宜倒也没有隐瞒,毕竟沈清葳也牵涉其中。
说到这个,沈清棠也压低了声音:“这几日清葳也忙着这事,他便是主审安昭仪的人,今早才得陛下准许,得以归家,他回来后,也与我聊起这桩案子了。”
闻言,薛执宜给秋云递了个眼神,秋云便心领神会,让其他侍奉的下人都退下了。
只听沈清棠小声道:“清葳说,这么多日了,安昭仪无论如何也不肯承认自己是珹王所指使的,即便珹王的其他眼线都已经招供,她也仍是矢口否认,直到昨晚珹王的死讯传回华京……”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又沉沉叹了口气:“安昭仪怔愣了很久,才声嘶力竭地又是哭又是笑,直到天快亮的时候,才自顾自地喃喃自语起来。”
“她说什么了?”薛执宜问。
“她说,她是一个身不由己孤女,刚记事时就已经被人转手卖过几次了,从小为奴为婢,十一二岁时因为偶染天花,被原来的主人家草席一卷丢到京郊山林里,当时被派遣去镇守禹州的珹王正巧经过,便将她也带去禹州了,若非如此,她早就一命呜呼了,自那时起,她便决心有朝一日,对珹王以命相报。”
说到这里,沈清棠的眼中不免泛起同情之色:“她说那时候,对珹王来说,她只是一个被顺手救下的可怜人,珹王也不大记得她,只是某日在禹州的军营中瞧见,问她叫什么名字,可她那时连名字都没有,唯那日蓝楹花开得正好,珹王说她亭亭立于蓝楹花树下的模样极美,就叫风楹吧,她说她至死都忘不了那一刻,被风吹落的蓝楹花就像是落在她心上一般,让她决定,不管珹王要她做什么她都会甘之如饴……说到底,也是个至情至性之人,真可惜,若是她没有入宫,或许……”
说到这里,沈清棠的眼角已经泛起泪花,却冷不防被薛执宜弹了下脑袋。
薛执宜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于珹王而言,安风楹只是个方便差遣的棋子,否则若是有半分情愫,也不会让她到血雨腥风的后宫中去,更不会要她去做这些稍有不慎便不得好死的事,所以即便她没有入宫,她与珹王之间也不会有结果。”
沈清棠耷拉着脸,还想说什么:“可是……”
薛执宜续道:“会让人痛苦的情愫,只会是剧毒,若珹王待她有真心,是不会忍心利用的,若不能明白这个道理,早晚有一天会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价。”
沈清棠样样都好,只是太容易被男人骗了,薛执宜是真怕她会和前世一般,被薛庭笙那样的男子戏耍。
托着腮,沈清棠还不死心:“可是也不能说她是愚蠢吧,毕竟救命之情原本就是难以忘怀的,譬如执宜你,若你是男子,那年中秋救了我后,我肯定就义无反顾地爱上你了。”
“救命之情又不是男女之情。”说话的是姜绪,他眉头微蹙,竟隐约有些嫌弃:“救命之情有救命之情的报答之法,和男女之情岂能混为一谈?”
“你们都这么想?”沈清棠大失所望:“你们真的不会对救过自己的人动心吗?”
姜绪回答得干脆利落:“绝无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