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者,君子器也。炽铁锻形寒水淬骨,千锤百炼而出,其形刚直不曲,其心锐不可当,锋刃所过之处,无可匹敌。
“心之所向,剑之所至,何须摇摆?”指尖擦过剑尖,瞬间见红,鲜血顺着手指滴落下去,转眼却又被破空而来的剑稳稳接住,染红了剑上的花纹。
“剑上凝清光,胸中纳山河。身如游龙纵横万里,势若惊鸿起落随心。”目光凝在剑身的那一点鲜红上,离珠眼中光芒明亮非常。
她唇角微扬,信手一剑划出,剑气势不可挡地劈落下方山林,引起一阵天崩地裂的动静。
“自当如是。”清亮的声音仿佛还留有余音,剑上的人却已不见踪影。
循着灵剑飞过的路径追寻而去,唯见剑上一人盘腿而坐,膝上架着一柄剑身冰蓝剑心朱红的长剑,双目紧闭,周身剑气纵横肆虐,待游走数回后化作一点流光飞入她眉心印记之处,短暂闪现一道剑影,转瞬即逝。
睁眼的瞬间,她周身如有万剑瞬息衍化,引动周遭气流波动,却又在霎那间如潮水一般迅疾褪去,仿佛从未出现过。
周遭的灵气化为涓涓细流源源不断进入她体内,经奇经八脉游走后进入丹府,被阴阳元丹吸收殆尽,化为己用。
背后的剑骨散发着惊人的炽热,源源不断吸收着周遭的灵气,直到不再有灵气进入这具躯体。
灵剑急速下降,天外飞剑一般斜斜砸入下方山林,激起一阵烟尘久久不散,地上裂纹如蛛网一般向四周蔓延。
脚踩在地上后,眼中的金芒散去,离珠轻轻吐出一口气,随手挽了个剑花后将凝鸿剑收了起来。
一瞬悟道破境,她如今已然到了合体期大圆满。
侧面忽然传来了鼓掌的声音,离珠转身看去,正见戚苓妗站在不远处,方才的掌声正是出自于她。
原来不知不觉间她已经到了蛊族入口处,戚苓妗不知是否早知她要来,瞧着已在入口处有一会了。
戚苓妗如今的装束已然与上次见面时有些大相径庭。
上次在鹤温门见到她时,她尚且穿着制式较为常见的衣服,一身水红圆领袍,端的是意气风流,如今却已经换上了蛊族的服饰。
朱红绣衣上下分裁,袖口略宽长度却短,露出的手腕上附着一只花纹复杂的蝴蝶,一动不动仿若死物。
这蝴蝶离珠见过一次,彼时她与霄月、灵薇两人正欲离开鹤温门,戚苓妗正是乘着这蝴蝶追上她的。
这蝴蝶与她如此亲密,想来便是她饲养的蛊母。
“上次一别,幽虚大比再见未能与师妹说得上话,想不到如今再见,师妹已然有了此等高深的修为。”戚苓妗见离珠打量着她,率先开了口。
“看师姐这身打扮,莫非是已然脱离了鹤温门?”与戚苓妗互相见礼后离珠与她并肩而行,笑问。
戚苓妗是流逸选定的继承人,迟早都是要接任蛊族妖王之位的,如今她既换了一身打扮,想来是距离接任妖王之位已然不远了。
“正是。”戚苓妗点了点头,“王上已有传位之意,在前往谢家之时便已将圣域的大小事务交由我与圣女一同处理,后来返回圣域后王上便闭关了。”
戚苓妗说着,扭头看向离珠笑道:“师妹来得正好,今日恰是我继位妖王的日子,不若暂留一二,观礼完毕后再离去?”
离珠面上讶异之色一闪而过,随即笑着点了点头,转而问起流逸的情况:“妖王返回圣域后便一直闭关,可是有伤在身?我虽不通医术,却懂些药理,丹药炼得尚可,或能略尽绵薄之力。”
她当初请流逸去帮她杀人,却被提前送走了,后来的具体战况已然不得而知,只知道烟花升起便代表流逸为她杀了谢成和,后来才听说谢康时也被打成了重伤。
谢康时在当初仓慕与谢家的恩怨中并不完全无辜,甚至是加害仓慕的人之一,父子合谋取了仓慕的一双眼睛。
流逸知道了往事后少不得要趁机为仓慕报仇,她二人联手却只是将谢康时打成重伤,想来是先前在与谢成和对战的时候便受了伤,这才给了谢康时逃脱的机会。
“我代王上谢过师妹好意。”戚苓妗唇角微弯,却是摇头,“不过王上是妖族,到底与修士不太一样,蛊族也有大医,贸然帮忙只怕适得其反。”
蛊族对蛊虫的依赖程度已然是生活方方面面都离不开蛊虫,治病自然也会依靠蛊虫,若是贸然用药,与蛊虫产生了不良影响可就麻烦了。
离珠知她所言在理,便也没有强求:“那便有劳师姐代我向妖王陛下转达谢意。”
流逸当初杀谢成和是履行承诺,但她后来所为又实实在在地帮到了离珠,这一声谢是必须要说的。
“不如师妹亲自同王上说。”戚苓妗眨了眨眼,“今日毕竟是继任仪式,云昆界域那边派了人过来,王上须得亲自出面。”
离珠点头应下。
两人一路并肩而行,路上的各种障碍早已关闭,确保两人能畅通无阻进入圣域。
继任妖王向来是妖界各族的大事,本族内必然会大肆操办,蛊族也不例外。
放眼望去,整个圣域之内皆被装点了一番,鲜花铺路各种彩蝶飞舞其间,所有蛊族的成员都按规矩站在了指定的位置,能化出人形的,无不是一脸严肃地看着圣域中间搭起来的高台。
那高台上流逸换上了更华丽的衣服,戴着银色的冠帽,上面的弯月反射出一线天光,正端端正正地站在高台中央,目光遥遥朝着两人看来。
在流逸的两侧则站着仓慕和那名与离珠有过一面之缘的蛊族圣女,圣女手上端着个托盘,上面摆着一顶银色的冠帽,制式格外华丽。
蛊族所有人都已经在等着戚苓妗了。
将离珠领到最靠近高台的观礼位置后戚苓妗朝她点了点头,转身走到了鲜花铺展的尽头处。
赤足踩上鲜花,周围的彩蝶如同受了吸引一般争先恐后朝着她飞来,将她围在中间。
戚苓妗两手轻拈交叉于身前,手腕上的蝴蝶翅膀微微颤动欲飞。
稳稳走过鲜花铺就的路后,戚苓妗步上高台,在她站定的一瞬间,手腕上的蝴蝶振翅而起,领着所有围绕着戚苓妗的蝴蝶飞舞着,最终又聚成了偌大的蝶翼的模样,虚虚浮在戚苓妗身后,衬得她整个人仿佛灵蝶化形一般。
待戚苓妗跪下后,流逸伸手取过托盘上的冠帽郑重其事地为戚苓妗戴上,沉声道:“尔今承妖王之冠即妖王之位,当勤勉理事,壮大吾族。”
离珠这才知道原来那顶冠帽正是蛊族妖王的象征。
流逸话音落下后,戚苓妗的蛊母脱离蝶群缓慢落在了冠帽顶端的纹饰上,而后但见银光一闪,这蛊母竟是浑身被银色包裹住,与冠帽融为一体。
而后一缕缕银光同时自冠帽中射出,落在了周围的所有蛊族成员身上。
那银光仿佛丝线一般将所有的蛊族成员与那顶冠帽连接在一起,这些人或蛊虫眼中无不亮起银色光芒,两眼放空仿佛失神一般。
银光只亮了一瞬便灭了,而后所有的蛊族之人整齐划一向戚苓妗行礼,不能化形的蛊虫也发出了不同的响声,以此来表示自己的臣服之意。
冠帽上垂下的银饰轻轻晃动了下,发出了细碎的响声,戚苓妗点了点头,而后头颅微垂,一段特殊的吟唱声自她口中发出,以极强的穿透力传遍整个圣域。
在这吟唱声的指引下,所有化了形的人一同开口,合着声音哼唱起蛊族的传承歌谣,蛊虫的鸣声混杂期间。
一直到这首歌谣唱完,整个圣域恢复寂静后,流逸才弯腰将戚苓妗扶了起来。
戚苓妗起身后那冠帽上的蝴蝶又恢复了原本的形态,绕着她飞了两圈后停在了她手腕上。
戚苓妗伸出蝴蝶停驻的那只手,朝着面前的蝶翼轻轻一点,万千蝴蝶瞬间化为齑粉散入风中。
典礼已成。
戚苓妗戴上妖王冠帽后站在高台上居高临下俯视着在场众人,气势已然与她身边的流逸像了五六分。
流逸参加完继任仪式后返回圣殿,不一会离珠便被戚苓妗领着进了圣域。
流逸坐在王座上,面上带着深重的疲惫之色,一手按着额角,听到声响后抬头看来,随即朝准备离去的戚苓妗挥了挥手:“你且留下。”
戚苓妗刚刚继任,这王座本该她坐,但流逸在任时间不短,于蛊族上下也好,于戚苓妗也罢,她如今都是无妖王名而有妖王实,因而这王座流逸也是坐得的。
戚苓妗依言留下,让人拿了两把椅子进来,与离珠一同在下方坐下。
戚苓妗已经将冠帽摘下了,只戴了一顶更小的冠帽,制式与流逸现下戴的那顶差不多。
打量着戚苓妗变得柔和些许的面色,流逸沉声开口:“从今以后你便是蛊族之主,还是要端起威严的气势来,免得有人不服你。”
戚苓妗过去是鹤温门的内门弟子,头上一众长辈看着,故而始终维持着端正恭敬的态度,如今成了妖王,却是需要她拿出一族之主的威严来。
“是。”戚苓妗笑了笑,“王上之意我自然知晓,不过现下不在人前,何须再端着架子?”
流逸不置可否,转头看向离珠:“羽清说你要来补阵法?”
“是。”离珠点了点头,“此事紧要,师尊无暇分身故而由我代劳。”
流逸轻轻“嗯”了一声,抬手朝着某个方向指去:“阵法在顶楼,你自去找便是。”
离珠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一眼,略作思考后猜测道:“是那位圣女?”
流逸点了点头:“她身份特殊,乃我蛊族先祖所饲蛊虫,在先祖陨落之时陷入了沉睡,直到我继位时才苏醒。”
“蛊族传承自有定数,她本应在先祖陨落时一同死去,却因沉睡之故免于一死,醒来后更是隐有永生之兆,此事不合天地运行之理,若她一直活着便会吸纳蛊族其他族人的生机,直到蛊族除她之外再无生者。未免蛊族受此灾劫,羽清才布下此阵。”
流逸三言两语便将前后因果交代完了。
离珠先前见那人形容不老却是一头白发便觉她不似寻常人,如今听完流逸所说后心下只觉颇为惊奇。
“蛊族竟还有此等人物,能够借沉睡免于一死,倒是闻所未闻。”离珠讶异道。
“说来也巧,先祖陨落时她恰逢成茧之时,成茧之后陷入沉睡时已然无限接近身死状态,正是借此躲过了天命。”
此事发生的几率实在太小,便是流逸也不得不感叹一下。
“如此,言玉先行告辞。”离珠说着站起身来,朝着流逸深深一揖,“陛下当日大恩,言玉铭记于心,日后蛊族或是鹤温门若有言玉能帮得上的,自可言明,言玉定倾力相助。”
鹤温门之前只是个不起眼的小宗门,虽受玉极殿管辖,却长期处在边缘地位,上次向玉极殿求救,除了是给蛊族卖个面子寻求蛊族的庇护,实则也是想要提醒玉极殿。
若是鹤温门能再得玉极殿襄助,壮大宗门指日可待。
蛊族虽然常年避世不出,但难保不会有需要玉极殿帮忙的时候。
“知道了。”流逸挥了挥手,“你自己去,不要带旁人,也不可将她的身份向旁人说起,我不想引起族人的恐慌。”
蛊族的圣女是为蛊族带来灭族灾祸的人,这怎么听怎么令人脊背发凉,搞不好会引得蛊族众人对圣女群起而攻之。
“这是自然。”离珠朝戚苓妗微微颔首,而后转身径直离开了圣殿。
圣殿大门缓缓合上,戚苓妗转头满脸担忧地看向流逸:“王上,您可还好?”
流逸不会在旁人面前表露疲态,方才离珠进来她却没有余力调整,显然是有些不太妙的。
“无妨,大限将至罢了。”流逸按了按眉心,神色微缓,“不必太过在意,本来我也是预感自己死期将近才急于挑选继承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