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珠听着她这话,唇角轻提,没有戳穿她。
缠悲塔纵然是灵器,一开始的品阶却是不高,先前的模样看起来也不像是受过淬炼的模样,在被她拿到手之前只怕是没有契约主人的,连自我意识都没有,如何能算什么见多识广?
缠悲一看离珠这表情,就算不知道她心头所想,也能够看出来离珠并不相信她所说,当即便要炸毛:“你不相信我?”
“自然是信的。”离珠唇边笑容又深几分,眼中却仍然是一片沉静。
缠悲气极,但触及离珠眼中的神色,却也不再争辩,只将头偏过去下巴微抬:“我若说,我能助你找到那主君的魂魄呢?你可信我见多识广了?”
缠悲说罢,一边偷偷瞄离珠的神色一边期待着她的反应。
离珠原本在发呆,听到缠悲的话时愣了下,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露出了极为明显的惊喜之色:“当真?!”
缠悲的表情顿时变得得意洋洋起来。
离珠紧皱的眉心微松,神情微缓,轻声道:“方才是我错了,人外有人,你既能说得出,我自当信你。”
知错就改,不错!
缠悲满意地拍了拍离珠的侧脸,当作是拍了离珠的头,而后清了清嗓子:“容平岛上镇着的那位神君乃是灵魔双修,是也不是?”
离珠不明所以,但缠悲所言也无错处,她便点了点头。
“世间灵气魔气俱由清浊二气分别演化而来,是也不是?”
离珠又点头。
“按那些九天神所言,主君既是天地间第一缕清浊气化形而成,而那神君既是一直陪伴在主君身侧,自是受主君点化得主君福泽庇佑,是也不是?”
离珠再点头,心中骤然闪过莫名的感觉,隐约觉得她已经找到了些许眉目。
“清浊同源阴阳共生,此为天地运行之理,是也不是?”
阴阳相容共生,周天运转不休,世间生灵自是以阴阳平衡共通为最佳,清浊二气化生万物,盛极必衰,唯有二者共生平衡时世间生灵方能得平衡。
“那神君受主君点化而得灵魔双修清浊气融于一体,乃是极佳的功体,主君既为天道,比起她来自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所以料想那主君也应是灵魔双修之体,进而点化那位神君,两人同为灵魔双修清浊共融的上佳功体,再以此将清气与浊气划分开来。”
眼看着离珠的眼睛越来越亮,缠悲的声音也逐渐轻快起来:“既然如此,在这灵气至盛的修士地界与魔气至盛的魔族地界,那位主君的魂体必然都是不能够长存的。”
离珠一点就透:“所以想要找那主君的魂体,其实应当去灵气与魔气最为平衡、彼此互相交融转化之处?”
缠悲点了点头。
离珠只觉茅塞顿开。
她转头一脸感激地看向缠悲:“你现下所言,倒真给了我些思路,多谢。”
缠悲一脸矜持地摆了摆手:“哎呀举手之劳啦,没什么的。”
离珠经她一逗,这一次才算是真心实意地笑了起来。
缠悲略略停顿片刻,继续开口:“另外正如下界生灵可以通过同源力量的波动感受到其他生灵的存在一般,我猜若有神力作为指引,也必然能与那主君的魂体产生感应,如此一来想找那主君的魂体更是容易。”
缠悲这话虽是出于猜测,但细想起来也不无道理。
“上界之人应是不能随意涉足下界的,即便真下来了应当也会受到天道的限制,至少他们的神力在下界应当是不能随意使用的。”一手点着下巴,缠悲缓声道,“只怕他们找不到这主君魂体的其中一个原因便是如此。”
那主君并非一般人,经由上界清浊气转化而来的神力没办法随意使用,御他们找起来只怕也与她差不多,无头苍蝇而已。
离珠点头对缠悲的观点表示赞同,但随即便难住了:“虽然这说法有一定道理,但我此刻并非那飞升之人,既无神力,只怕纵然想以此法找寻那主君也是有心无力。”
“笨啊!”缠悲怒了一下,抬手恨铁不成钢地戳了下离珠:“谁说不行的?你怎么一下子就被绕进去了?”
离珠轻轻“嗯?”了一声,面露疑惑之色。
“那御给你的印记也是这么个思路,只是她能在印记上附加的神力并不多,所以必须要那魂体离你已然较近了你才能够明显感受到,但若是你有更充沛的神力来源,自然可以借助神力追寻魂体踪迹。”
见离珠仍然一点反应也没有,缠悲长长叹了口气,露出了些心累的表情:“平时学什么功法知识一点就透,怎么到了这会说了半天都听不懂呢?”
一边摇头一边叹气,缠悲随手一挥,离珠面前便出现了缠悲塔的虚影,与缠悲此刻的大小不相上下。
缠悲遥遥指着塔身顶层,扬声道:“这第九层塔里有什么?”
自然是羲和神力——
离珠骤然神色微顿,心脏不由自主快速跳动起来,答案已然呼之欲出。
“羲和是太阳神,自然也是上界之神,且她的神力封在了这塔中,不曾受到天道的限制,岂不是比起那些个九天神的力量来得更加纯粹?”
见说到这份上离珠才反应过来,缠悲一时间又是欣慰又是无语:“既然如此,你是否便能够通过这羲和神力来找寻那主君的魂体?”
“原来如此。”轻轻舒了口气,离珠的眉心彻底舒展开来,露出了笑意,“如此说来,你倒真是帮了我大忙了。”
又是指点她应去何处找寻,又是指点她应当以何种方法找寻,纵然字里行间透露出来的皆是猜测之意,却仍有一定的道理,倒是给了她明确的方向。
“都说了我见多识广了你偏不信。”轻哼一声,缠悲跳下离珠肩头,化为一抹流光钻入了缠悲塔中,“走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更多的缠悲也确实是帮不上了,只能让离珠自己去碰碰运气了。
经过缠悲的一番指点后,离珠的心情肉眼可见的愉悦了不少,一直盘桓在她心头的阴霾稍稍散去了些。
察觉离珠的心情变化,灵岚停下了舔爪子的动作,又伸手拍了拍离珠,斟酌着开口。
“当初在明镜洞天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虽弱小,气势却强,为欲行之事一往无前,这么久过去,主人你虽然变得更强大了,但其实也更瞻前顾后了,不是吗?”
离珠下意识想反驳,但灵岚根本不给她开口的机会。
“你总是不断强调修道者理应远六亲淡七情,但是主人你发现了吗?自从你拜入玉极殿后,你心中的牵挂越来越多。”
在旁人眼中,此刻灵岚是卧在离珠怀中对着她喵个不停,而于离珠而言,却是实实在在地在同灵岚交谈。
虽然是灵岚单方面在输出。
“主人要做的这些事情我不懂,但我能看得懂主人是为了自己心中所在意之人。你反复和旁人强调问心无愧、不计后果以此来说服自己,但其实你心中一直在做权衡。”
也是难为灵岚,跟着离珠这么久,说话的风格与人越来越像。
“主人你现在真的很矛盾。于你所行之事,你确实是问心无愧,可对这些事造成的后果,你又始终耿耿于怀,试图寻得一个周全之法。”
灵岚一边说一边像人一般摇了摇头,虽然猫的模样让她的动作看起来有些滑稽。
“见得多了,所以想的也多了,但当初在明镜洞天时的你,不是这样的。”虽然当初在明镜洞天的经历委实谈不上好,但灵岚仍是仔细回忆着。
“那时你身无挂碍,不过独身一人,所以大不了死路一条,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反而比现在潇洒得多。如今主人自诩已经到了理想的修道状态,但事实当真如此吗?”
灵岚说着,一爪扒着离珠颈侧的衣服,伸长的另一只爪子按在了离珠的眉心:“你好好想一想吧。”
说完后灵岚也消失不见。
怀里骤然失去了温热的一团,变得空落落的,风一吹便冷了,离珠握了下手,神色怔忡。
灵岚说的话不断在脑中响起,连带着过去的经历也一一在脑中重现,从被柳安筠救下、被羽清送进明镜洞天,到拜入师门、几经试炼,再到与父母相见、逐渐察觉谢家的秘辛……
一桩桩一件件在脑中不断重现着,离珠尝试着去追寻当日的心境,却豁然发现,灵岚所说,不无道理。
她在明镜洞天时,又没有修为,身边也没有亲近在意之人,所以大不了便是一死,若是能活自然也好。
后来她在意柳安筠,在意司凝,在意自己其他的师兄师姐,在意羽清,在意闳时,在意父母……
她有太多在意的人,她少时诸事不得圆满,如今有如此多在意的人,且她这一路看起来顺畅无比,偶有波折但结果总是如意的,所以下意识诸事皆求一个圆满。
如今真正碰上了她无法彻底掌控的事,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两全时,竟有些困兽之意。
她其实是在通过反复强调,来逼自己坚持。
周围急拂而过的风忽然变得有些冷了,离珠忍不住瑟缩了下。
“所以我该怎么做?”目光落于虚空之处,离珠喃喃地说道。
没有人回答她。
但她心中却已然隐约有了个答案。
凝鸿剑出现在手中,离珠一手握着剑柄另一手将剑身细细抚摸过,打量着剑身上的纹路。
随着手逐渐抹至剑尖处,离珠的眼神愈发坚定,心口处渐渐有些发烫,心脏剧烈跳动着,几乎要灼穿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