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傲天说完,并没有听到陆早早做出承诺,她甚至没有说任何话,没有反驳也没有认同。只是站在原地,甚至都没有抬起头来望着陆傲天的脸,只是很平静地直视着前方。
陆傲天又重复了一遍,然后问,“你听见了没有。”
“听见了。”
这个时候原本坐在藤椅上望着这边的沈星遥也朝着他们两个人走了过来。
陆早早比沈星遥还要高一点点,所以不需要抬头去看对方,就能看清沈星遥清晰而完整的脸,应该是这段时间公司里面的事情实在太多,已经让他们自顾不暇、分身乏力,沈星遥的脸上也出现那种显而易见的疲态。
两个人一同看着陆早早,目光都有些审视和令人看不明白的意味。
虽然气势迫人,但是这个时候的陆早早并没有感觉到任何压迫和被震慑到的感觉,她只是又很跳脱地想,这段时间看到的陆傲天和沈星遥都快要比她小时候看见他们两个人的次数还要多了。
时间兜兜转转走到今天,所发生的一切还真是令人捉摸不透。
沈星遥很关键地指出陆早早回答之中的问题所在,“听见了爸爸的话为什么不回答好,为什么不说知道了。”
当然是因为她并不能对陆傲天说的话做出确切的回答,然后给予对方肯定的承诺,这对她而言是一件困难的事情,谁又能知道日后她会不会再独身一人去往很远的地方呢。
没法保证日后的想法,眼下自然也就无法做出虚无缥缈的承诺。
于是她非常坦然地说:“因为我对未来的任何事情都已经无法做出保证。”
陆傲天和沈星遥显然愣了一下。
沈星遥突然抬起双手攥紧了陆早早的肩膀,她已经很多很多年没这么近距离地触碰过她这个女儿,以往不过是远远地望上一眼,亦或者是走近了然后不咸不淡地问几个问题,疾言厉色地说几句话。
手碰到陆早早肩膀上的时候她才发现陆早早真是瘦得厉害,比她肉眼看见的还要削瘦,沈星遥的手心下面膈着一层坚硬的骨头和单薄的皮肉,再下面流动着鲜红色的血,陆早早就是由这些东西组成一副清癯的身躯。
再多的也真的没有了。
沈星遥看着这个女儿,这个跟他们两个其实并不太相似的亲生女儿。
个子倒是很高,已经超出她一些了,下巴尖尖的,瞳仁黑黑的,脸有些苍白,身体拢在宽大的短袖里面,四肢纤长瘦削,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们两个人。
面对沈星遥这种分外突兀且猝不及防的动作既没有产生什么表情波动,也没有不耐烦地拂开她的手。
沈星遥重重地捏了一下陆早早的肩膀,上半身又朝着陆早早靠近了一些,那双眼睛恨不得把陆早早从上到下、从皮肤外层到器脏内里全部仔仔细细地巡视探查一遍,好叫她彻底看个明白。
但是很可惜并不能,陆早早像是并不能从这种动作之中感受到任何疼痛,她仍旧面无表情地这样望着沈星遥,连眼睛都没有眨动一次。
陆早早确实没有感受到什么疼,就算察觉到了沈星遥确实用了点力气,但是陆早早对于疼痛的忍耐阈值已经很高很高,所以并不感觉有什么。
她只是觉得眼前的沈星遥很奇怪,有些茫然,有些害怕,又有些无法言说的柔软,像是披上了一层面具的沈星遥,总之她记忆里面的沈星遥绝对不是这样的,应该是意气风发,从容优雅的,但是面对她的时候又有些坚硬的。
不过管她呢,哪怕眼前的沈星遥是电视里面那种假冒伪劣产品,她也只能是这种态度了。
那双其实跟沈星遥相似的眼睛里有一种漠然,一种悬挂高阁般的无关紧要,但是已经不会再流露出希冀的光。
如果是小时候的陆早早肯定会眨动水润的眼睛,瞳仁很亮地看着沈星遥,然后很关切地说一句“妈妈你怎么了,你没事吧”,类似这样的询问,就算是以现在这种姿势被沈星遥狠狠推开也没关系。
她只是会短暂地落寞一瞬间,然后继续用这样的心情和这样的姿态爱着沈星遥。
但是现在并没有,这样的陆早早让沈星遥全面崩溃,她准备好的话语也彻底崩盘,完全没有办法再继续说出口了。
沈星遥的手从陆早早单薄的肩膀慢慢地移到陆早早脖颈,温热的手掌放在她脖颈两侧。
陆早早突然冒出一个非常荒唐的想法,她想沈星遥是不是要这样把自己掐死,这样死亡想必会非常痛苦,毕竟窒息的那种感觉陆早早其实感受过,但是以她现在对于痛苦的忍耐力,应该也可以勉强忍受下来。
只不过要速战速决。
她又想,要是在自己刚出生的时候沈星遥就有这样的想法就好,那时候的她想必非常孱弱瘦小,不用费什么精力就能够轻而易举地死亡,这样就不必遭受日后这么多的痛苦。
反应过来自己在想什么的陆早早突然吓了一跳,眉头重重地皱了一下。
她察觉自己有时候或许也有些恶毒,连死亡这件事情都要当作罪责一般推诿给别人,还是生养自己的母亲,就算她其实并不爱自己,也断然不会有这样的念头,更不要提对她亲手实施这样的行为了。
可是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为什么现在才会有这样的想法呢?
陆早早又变得痛苦而矛盾起来,不过不是对别人,只是对她自己。
沈星遥的手放在她脖颈上许久,指尖甚至抬起来轻轻地擦过了陆早早的下巴,然后她又慢慢地往上移动,像是要捧着陆早早的脸好好看看了,可是看见陆早早皱眉的一瞬间。
又像是被火烫到一样,快速地把自己的手抽回来了,还往后退了两三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