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
哥哥好像回头看了她一眼,但瞧她之后似乎觉得指望不上了,便松开了娘的脚,去把边上的桌子挪了过来,这样娘的双脚就落在桌上了,可惜她没有力气,双腿像是两根细细的面条落在桌上一般柔软。
哥哥又将椅子放在桌上,站上去把绳子给解开,娘的身体就落了下来,秦颖恍若惊觉一般,扑了上去大喊道:“娘,你醒醒!”
哥哥连滚带爬地从桌上下来跪在娘身边,局促又小心地探了探娘的鼻息,手不停地在颤抖。
“哥哥……”
“不是的……不会的……”
他摇摇头,将自己的头埋入娘的怀中,睁着眼睛听了会,喃喃自语地开始解衣服:“这衣衫太厚了,连心跳声都挡住了吧……”
秦颖呆呆地、亦或是满怀希望地看着哥哥把娘的衣服解开,露出里边的藕粉色小衣,他再将耳朵往上边一贴,姿态就像平时娘将他们两人抱在怀中安慰一般,这么之后,哥哥忽然朝她笑了:
“小颖,还是温热的!”
秦颖觉得不对劲,但是她忽视这个不对劲说:“是娘还活着吗?”
哥哥说:“死人都是冷冰冰的。”
秦颖便也靠在娘的另一边肩膀上,拉着娘的手,可是这双手往常都是温暖的、也许不那么柔软,但抚摸他们时总是很轻很温和,而现在……是冰的。
秦颖默默地流下眼泪来,却没有说话,和哥哥一起依偎在尸体的怀抱里,直到它变冷了,无法再让他们自欺欺人。
外边的天不知道什么时候黑了,薄弱的光线透过不大的窗户照不亮屋内,彼此之间只瞧得见轮廓。
秦颖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没说话了,只是在哭,这会儿她哭累了,无助地说:“哥哥……怎么会这样呢?是不是因为……昨晚爹和娘吵架了,娘太伤心了?可是我去问娘,娘是说……她不要紧的。”
秦颖看见哥哥的轮廓一直靠在娘的胸膛上,因为太黑了,她瞧不见他的表情,只听他说:“……也有我的错。”
“哥哥?”
“都是我说……我要是真的……永远长不大就好了……我说,我想一辈子当小孩,不想再想大人的事……谁让我是这个模样……”他的声音是抽搐的,“像我这样的侏儒……越长大、越怪,我和娘说,我不想长大……”
“……娘一定是对我失望了。”秦聪的轮廓隐隐发抖,“我听到她和爹说,这日子瞧不见尽头……她想求个解脱……爹就让她去死……”
秦颖怔怔地看着他,因为瞧不见他脸上的表情,心里竟有一点安心。
忽然,秦聪站了起来,秦颖听见那个并不高大的人影说:“我……我不能再拖累你们了。”
他砸下这一句话就要走,秦颖敏锐地察觉到什么,连忙扑上去抓住他说:“哥哥,你要做什么啊?”
秦聪说:“我也想解脱,我解脱了,你们也会解脱。”
“不会的、不是的!”秦颖刚停下没多久的眼泪又掉了下来,她抱住秦聪道,“娘已经不要我了,你也要走吗?如果你走了,爹爹也不要我,那我怎么办啊哥哥?那我谁都没有了……哥哥,你不要这样对我……”
秦聪听得很难过,他抽了抽鼻子:“你之前听见了,那些人都是怎么说我的,他们连带着你也要说!”
秦颖:“我不在意!我就当听不见。”
秦聪悲伤道:“我只怕现在聋了耳朵也是听得见的。”
秦颖什么都听不懂了,只是一边哭一边哀求他:“你别走哥哥,你别走好不好?我什么都听你的话,你可怜可怜我,爹爹也不喜欢我,只有你和娘……可是娘也不在了……”
秦聪没有回应,两人之间沉默了许久,也不是那么静悄悄的,因为秦颖一直在哭,再加上那边的桌子下还靠着一具尸体,这场景怎么看都是那么悲伤。
秦颖哭累了,也不敢放开那个温暖的怀抱,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只听见一声异常扭曲的声音:
“……我怎么会是这个模样!?”
谁也不知道为什么。
秦聪说是“不解脱”了,但秦颖依旧提心吊胆了好一阵,那段时间几乎是寸步不离地跟着他,直到过了许久,才算是安下心来。
她肯定是更依赖哥哥的,毕竟有那么个父亲,可她也没有怨恨她的活爹,也许心里是有不满的,但这些不满积攒到一些程度的时候,总是会被巧合地化解:
比如爹爹前日不知道从哪里捡回来一个玩具,昨日吃饭的时候给她夹了一次菜,今天回想前两天,他居然没有骂他们……这都是天大的快乐了。
日子这般糊里糊涂地过去,等她个子高过哥哥半个头的时候,哥哥便不让她叫哥哥了,但是她又叫不出弟弟,适应了好些时候,才决定直呼其名。
有那么一段时间,大概是丧亲的痛苦总算麻木了些,日子又趋于稳定后,秦颖也不算突发奇想地说:“为什么不能坦诚地说哥、秦聪是侏儒的事?”
她话音一落,原本平平静静吃饭的爹爹突然拍桌子怒骂道:“你是嫌老子的脸皮太厚是不是!?这他娘的丢祖宗十八代的事,要是你敢多嘴说出去,老子抽不死你!”
“怎么!”爹爹瞪着她,气得脸黑红,“你觉得这事很光彩吗!?”
秦颖被吓了一跳,筷子掉在桌子上,她抖着脑袋摇了摇头,无助地看向哥哥,看见他垂着眼睛盯着碗,慢慢地扒了两粒饭往嘴里送。
这一眼,真是奇怪,她的哥哥本就是……这么瘦弱矮小的吗?
有时候她和哥哥在街上走,有人称呼他们是姐弟俩的时候,秦颖的心里说不出的古怪,但是哥哥没说话,她便也没说话,这样的默认在他人看来是最自然的了。
也不知道是称呼变了,还是她越看哥哥越矮小了,不管什么原因,但慢慢地,在秦颖的心里,她觉得自己该担得起一个作为姐姐的责任来。
她愿意,她可以,她决心不做个没用的妹妹、女儿,或是谁。总之她会支撑起这个破破烂烂的、扭曲的家;总之她不会再让任何人抛下她,变成那道入梦后怎么也追不上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