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和闻朱棣言,忙躬身道:“陛下,尔乃龙体,延年益寿,勿须忧虑!”
朱棣淡然一笑,道:“人间岂有万寿者,历代帝王,又有几人能跨百岁之龄?”
“三宝,汝应深知,朕时日无多,若不趁此良机,多为国事筹谋,恐再无时机矣。”
“陛下……”
郑和目光中透出悲凉,言语间微带哽咽。
朱棣毫不介怀,道:“朕此生虽有憾事,然已足矣。永乐一朝,上不负……列祖列宗,下不负……我心。何求不满?”
“说说吧,那小子现在何处境况?”
郑和轻声禀道:“陛下明鉴,殿下西征,心怀愤恨,故杀戮颇重。据初步统计,殿下数月来,先后荡平金帐汗国,征服奥斯曼帝国,平定阿拉伯诸部落,还有天竺北境多数区域。”
“短短数月,殿下大军所至,寸草不生。朝廷官员计算,仅此数月,他斩杀各国联军与当地百姓,已逾五百万之众。”
“然今四方已定,越王殿下占据之地,皆已步入安定,朝廷官员入驻,未遇任何阻碍。”
“殿下已将兵马分驻各地,确保占领区稳定,一切安排妥当后,殿下现已启程归京。”
闻言,朱棣双目微亮,道:“小子要回了?”
郑和点头:“是的陛下,越王殿下,已在返京途中。”
朱棣微微颔首:“善,甚善。”
“此刻归来,实为佳时。”
郑和望了朱棣一眼,道:“陛下,有些事,微臣不知是否该提及。”
朱棣眼中略现疲惫,看郑和一眼,道:“你伴朕多年,朕之性情,你还不知?但说无妨。”
郑和思虑片刻,道:“陛下,若真有不测,太宗之位已成定局,而越王殿下必然成为新任太子。”
“那么,陛下,如今仍在的汉王殿下及汉王之子,是否该去藩国就位了?”
“不仅如此,还有太子殿下膝下那些尚未就藩的王侯,也该离去。”
郑和之言令朱棣微微一怔。
他忽有所悟,郑和这是在提醒他。
以他如今的身体状况,能撑几何?而汉王朱高煦此刻还在京师。
这儿子性情最为火爆,一点即燃,他在一日尚可镇得住,他若不在,朱高煦的脾性,能在京师存活多久?此刻若不趁他还活着,逼其去藩国,一旦他去世,这儿子岂有不反之理?
还有那些留在京师的未就藩的孙辈们。
此刻若不将他们尽数赶往封地,一旦他离世,这些孙子们,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朱高炽仁厚,或许不会责罚他们,但挡不住这些子孙自己作孽。
待朱瞻墉归来,这些人谁能敌得过朱瞻墉?他对朱瞻墉太了解了。
对待至亲极好,但对付他人,手段狠辣,定会一一除去。
故朱棣当下之务,便是尽快将这些王侯世子遣往封地,不容他们有丝毫妄动。
只是朱棣未曾料到,此时汉王府中,已有黑衣人找到了汉王朱高煦。
朱高煦自西北之战后,始终郁郁寡欢。
昔日,老皇帝打仗信赖之人寥寥,他和赵王朱高燧算是最为倚重的。
毕竟都是儿子,老皇帝平日再算计,关乎战事,总要想办法带上他们。
然而,西北之战,朱高燧之举,对朱高煦犹如晴天霹雳,打击之余,心灰意冷。
为何如此?因朱高煦虽觊觎太子之位,却从未想过弑父。
那是他爹!这世上,谁最受宠爱,除了他朱高煦,还有谁?他怨恨的,不过是大哥为何是嫡长子,夺走了本该属于他的太子之位。
因非嫡长子而失太子位,朱高煦不服,他觉得自己在各方面都胜过大哥朱高炽,所以他要争!他争得轰轰烈烈,人尽皆知。
一直以来,朱高燧都依附于他,为其出谋划策,朱高煦一直以为,他们兄弟同心,荣辱与共。
可他万万没想到,西北之战时,朱高燧竟会做出如此疯狂之事。
他竟要杀父!这一点,哪怕朱高煦再渴望帝位,也无法接受。
他觉得自己被背叛了,被最信赖的人背叛了。
自西北之战后,朱高煦明显感到老皇帝对他的疏远。
以往,即便他指着老皇帝的鼻子骂,父子争吵后也能和好如初。但这回,老皇帝是真的再没给他任何机会。
想朱瞻墉西征,老皇帝甚至没征求他的意见。
朱高煦明白,这一切皆因一人,那就是朱高燧。
朱高燧的行为,深深伤害了老皇帝的心。
朱高煦回京后,并未被囚禁或禁足,老皇帝并未对他施加责罚。
然而,朱高煦自此一步未出府门,整日借酒浇愁。
汉王府邸内。
朱高煦形容憔悴,胡须凌乱,握着酒盏,断断续续地饮着。
此刻,他已顾不得自身的威仪,一头长发放任披散,袒露肩膀,一脚踩于椅旁,一手置于膝上,提壶饮酒,透过醉眼凝视着厅中身着黑衣之人。
“尔等,究竟是何人遣来寻本王?”
朱高煦言语含糊,醉态微露,看向黑衣人。
黑衣人瞥了朱高煦一眼,轻叹一声,低声道:“二兄,何必如此呢?”
“二兄”二字令朱高煦酒意瞬间清醒了几分,他眼神疑惑,难以置信地看着黑衣人。
黑衣人见状,揭开覆面的斗篷,露出了真容。
非朱高燧又是谁?
朱高煦顿时清醒,猛地起身,眼中燃烧着熊熊怒火。
“是你!”
“来人!”
朱高煦高声呼喊,欲唤人来制住朱高燧。
朱高燧淡笑,低声道:“二兄,请三思。若真要抓我,暂且不说别的,只需我一口咬定西北之事受你指使,你觉得你还能置身事外吗?”
朱高煦呵斥道:“你竟敢威胁我!我朱高煦行事磊落,我是什么人,父皇岂会不知?你要陷害我,也找个好借口。”
朱高燧微微摇头:“那只是以往,如今父皇伤心,难过,最信赖的儿子背叛了他,他又如何能确信,剩下的这个儿子没有背叛他呢?”
“二兄,你别忘了,我们二人荣辱与共,你今日捉拿我,实则是搬石砸脚。”
朱高煦怒吼:“你少拿这些糊弄老子,我不吃这套。你心肠有多狠,竟敢图谋害父皇?”
“父皇待我们兄弟如何,你心里没数吗?即使你想夺位,明刀明枪地争便是,怎可加害父皇?那是我们的亲爹,从小到大何时亏待过我们?”
“你竟狠心到要杀自己的亲爹,简直……禽兽不如!”
朱高燧仰天大笑:“我是畜生,禽兽不如,那父皇又何尝好到哪去?我儿犯错,父皇杀了我儿,为何不杀大哥之子?”
“不说朱瞻墉这小子,就说朱基,他犯错是事实,可父皇怎么对他的?仅仅是流放,为何不杀朱瞻基,为何?”
“我仍是那句话,父皇心中有偏爱,大哥的儿子就是儿子,我儿难道是捡来的?凭什么,我儿就得死,大哥的儿子就能活?凭什么?告诉我,凭什么我要讨回公道!”
“既然父皇无法给我公道,他做这皇帝,做这父亲又有何用?他有把我当作他的儿子吗?既然他不视我为子,我又何必视他为父。”
朱高煦冷笑:“父皇杀不杀人,是他的权衡。告诉你,你可以不服父皇,可以不服大哥,但有一点要清楚,我们现在的一切都是父皇赐予,包括你我的生命!没有父皇,哪有我们?”
“我们可以争夺,可以竞争,但绝不可毫无底线!”
“我朱高煦为人如何,你心知肚明。为了与大哥争位,我可以时刻与他针锋相对,甚至用尽阴谋诡计。”
“但我光明正大地争,不服,就是要那皇位,父皇可以不给,但他阻止不了我去争。但我从未想过杀父皇,更没想过杀大哥,而你,却是要杀亲人。”
“你今日能害父皇,明日便敢杀大哥,后日更是胆敢来杀我。你觉得委屈,但我认为你毫无委屈之处!”
“看看你做的事,再看看你儿子干的事,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啊!像你这样的人登上那宝座,我难以想象,我们兄弟最后的结局会是如何!”
朱高燧目光冷冽,注视着朱高煦:“哼哼,看来在二兄眼中,你们都是人,而我朱高燧已不算人了吧。既如此,也别怪我无情,好好商量你不肯,非要逼我施计。”
朱高煦冷笑:“在我汉王府,你还想施计?真当我汉王府无人?”
朱高燧淡笑:“嘿嘿嘿,二兄莫非太过自信,难道你没发现,至今府上的侍卫一个都没来吗?”
朱高煦一惊,上前抓住朱高燧的衣领,怒声道:“你做了什么?”
朱高燧嘿嘿一笑:“也没做什么,就是让你府上的人好好睡一觉,还有……你那几个儿子和王妃,小弟我先帮你养几天。养得好不好,就看你是否配合了。”
“什么!!!”
朱高煦震惊地看着朱高燧,怒吼道:“你敢绑我家人!”
朱高燧呵呵一笑:“二兄,别动怒嘛,说过是替你养几天。”
“我刮了你!”
朱高煦一声怒喝!
“砰!”
铁拳无情,直击朱高燧面门。一拳之下,朱高燧倒退数步,嘴角渗出丝丝血迹。
朱高燧轻轻拭去嘴角的血,平静地看着朱高煦:“这一拳,小弟记下了,我会在你儿子和王妃身上讨回,你打我一拳,我就打他们一拳,你踹我一脚,他们身上同样不会少。”
“现在你可以尽情打,打到你满意为止!”
朱高煦怒火冲天,痛骂道:“你这混账!你想干什么!”
“放心,没干什么,只是想请你出面,约大哥出来。”
“嗯,你还想对付大哥?”
“呵呵,你觉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