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心寺是一座皇家寺庙,位于汴京城外二十里的诹山之上,那里环境清幽,因着是皇家寺庙少有人烟。
庙里全是出了家的尼姑,住持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姑子,承蒙皇恩,寺里收养了不少几岁十几岁的孤女。
“公主,您多少用一些吧?什么都不吃身体怎么受得住啊。”
赵嫽比起前几日来已然清减大半,她身量本就苗条又爱节食,如今下巴更像是被削尖了一般,眼下乌青又重,唇毫无半点血色,脆的如同干枯的荷叶一捏就碎。
“公主——”
那一日,叶家祖母病逝,她是又忧虑又伤心,更是害怕叶诏麟心里难受,可是他们查来查去竟然算到了她的头上。
十五岁刚及笄那年,她便被许给了叶诏麟,时人也称赞这段姻缘美满登对,她心里自然也高兴,毕竟叶诏麟美名在外。
婚后她才知叶诏麟是个性子冷淡的,他是读书人自然以书籍为伴,赵嫽理解,从不与他面子上争辩,纵然偶尔被冷落的久了也会心底不舒服几日,可不出一日她便将自己调整好。
直到他那日指着她的鼻子说是她害死了叶祖母,任凭她说什么都不相信,人心怎么能凉薄到如此境地。
门被嘎吱一声推开,琴儿看了一眼赶紧跪下,“太后娘娘。”
赵嫽跪在佛前身子有些僵硬,听到琴儿的声音转过身去,好几日没开口声音发哑,“……母后。”
太后一见女儿这副模样,赶忙上前要把她搀起来,眼眶发红,里头有泪水在打转,“嫽儿,你受苦了。”
“母后。”
她一把抱住赵嫽,手在她背上轻拍,“我的嫽儿啊,嫽儿——”
“到底是谁害你如此啊,嫽儿啊。”
沉寂多日的心情忽然如决堤的口,赵嫽一闭眼,两行清泪滚落。
“你待叶家之心,母后如何不明白,这个叶诏麟真是个没有脑子的东西,他都不知道去查查却来责怪于你!”
赵嫽已然心如死灰,任由太后拉着她坐到厢房旁的床榻上,拿起帕子来给赵嫽擦眼泪。
“嫽儿,你怎么能如此不小心?叫人拿住了把柄,如今那些个衙门在叶家翻天覆地的查了个底掉也没有查出什么来啊。”
“母后,您保重身体,是嫽儿不孝,叫您担心了。”
“唉,琴儿,你是干什么的?去给公主打一盆水来,哀家给公主擦擦脸。”
琴儿半福身退出去,太后站起身来去案前寻木梳过来,“嫽儿,瞧瞧你这头发乱的,娘给你蓖发。”
赵嫽原本一头乌发如同绸缎般,今日却梳几下就卡梳几下就卡,偶尔扯到一两根叫赵嫽连带着头皮神经都痛。
“唉,我可怜的女儿啊,你自出嫁这么多年来,娘好久没有给你梳过头发了。”
琴儿打水进来,从架子上把帕子拿下来打湿拧干,太后从她手中接过来,看了一眼琴儿,琴儿识趣的退了出去。
“嫽儿,别哭了,瞧瞧你这小脸儿都瘦成什么样儿了。”
她拿着帕子轻柔的给赵嫽把脸擦干净,才又放到水盆里,“诶呦,我们家阿嫽还是大美人儿。”
赵嫽睫毛颤了颤,在她印象中母亲从未夸过她漂亮,这个嫽字是她父皇在世的时候为她取的。
“谢谢母后。”
擦完脸太后又端起一旁的粥舀起一勺来喂到赵嫽唇边,“多少吃一点,要保重身体。”
赵嫽实在是吃不下,但见太后这样举着勺子却还是硬着头皮吃了几口,太后见差不多了把碗放下,拉住赵嫽的手。
“嫽儿啊,这几日不知晓你听没听闻那些个大臣啊日日给你皇兄上折子,把你皇兄都快烦死了。”
赵嫽转过头来,眸光微动,太后拍着她的手继续说,“那个叶纯庵真是个混账,什么事情都没查清楚便来胡乱嚷嚷,哀家第一个人饶不了他。”
“就是你皇兄啊如今却还离不开他,那叶纯庵是枢密院的枢密使,如今北境不安还同契丹人打着仗,他要是撂挑子不干了可叫你皇兄怎么办是好啊。”
赵嫽见太后一脸为难的样子,冷笑一声,“母后这是什么意思?”
太后见状敛了敛神色,“诶呀,阿嫽,娘……”
她倏尔站起身来,单薄的身形摇摇欲坠,“怎么?母后今日来是当说客的?皇兄顶不住朝臣的压力,三司什么都查不出来,叶纯庵逼的紧,故而要我认罪是吗?”
太后也急忙站起身来,“嫽儿啊,母后不是这个意思,母后,唉,嫽儿,我等荣辱哪样不是系于你皇兄,他的位置不稳能有你我的位置吗?你也想向赵微君一样被圈禁数年吗?”
赵嫽拨开她的手,“赵微君怎么了?我羡慕还羡慕不来,皇叔王妃都那么爱她,不像你,从小到大,你有把我当过你的亲生女儿吗?”
尊严受到冒犯,遮羞布被唰一下扯下来,太后面子上也挂不住了,开始声泪俱下哭诉,“我如何没有把你当亲生女儿?你自小在皇宫长大,我日日在先太后的威压下担惊受怕却保全了你,你受过什么罪?”
“你是城中唯一最尊贵的嫡亲公主,嫁的人亦是母后同你皇兄精挑细选的,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赵嫽多少年的委屈此刻如浪花般翻涌出来,越说越哭,越哭脸越麻,“是你为讨先皇后喜欢,把我日日送到她宫中任由怀康欺负?我每次回来都跟你说我再也不要去了,我再也不要去了,你呢?看着自己仅仅几岁的女儿被他们罚跪,鞭打,在脸上乱画还要我满宫跑拿着我取笑,你管过吗?”
“什么嫡亲的公主?当初若不是你骗我,说不改名就叫阿爰去和亲,我会叫阿爰把名字改了吗?”
“呵,精挑细选,好一个精挑细选。”
“是谁为了拉拢叶家的势力怕他一家独大才叫我嫁过去的?你当着我什么都不知道吗?”
赵嫽的委屈如同被挡了二十多年的闸,一但破开个口子,便会汹涌暴发出来,她哭的手脚发麻,话都说不清楚,几根指头抽筋黏在一起分都分不开。
“嫽儿,我也是为了咱们好,这个世上谁不吃点儿苦头啊。”
赵嫽心痛到极致,往后退两步,“是不是我死了一切就干净了?好,好——”
她拿起放在香案上的剪刀,不是叶家要她的命,是她的母后,她最亲的母亲。
太后慌了,“嫽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