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鳞片和皮。
他第一次发现,原来鳞片和皮,真的可以像衣服一样,齐刷刷地从身上滑掉。
然后是血肉,层层脱落,宛如碎掉的糕点。
接着是爪子上的指甲。
被风垂落的松壳,也不过如此。
最后,是他最钟爱的角……
洛弈痛苦不堪,仿佛,身置地狱。
生不如死。
结印的兽侣心连心,洛弈痛,鹤伏夕何尝不痛。
那些熔岩和烈火,仿佛也在灼烧她的身体,虽然她发肤无恙,但心上已经千疮百孔。
“坚持住,洛弈!”
鹤伏夕忍着痛,维持面上的平静,在心中默默为洛弈打气。
“想想你的祖先,想想你们的来处,你们是伟大的蛇族,你们是神性的象征,你们是……”
洛弈在昏昏沉沉中,听到了鹤伏夕的低吟鼓励。
她引导着他,在黑暗中寻找一丝光亮。
他们是伟大的蛇族。
他们是神性的象征。
他们是……
他们是什么呢?
蛇是什么?
蛇从哪里来?
蛇的神性从哪里来?
混沌的大脑,有了一线清明。
一些遥远的碎片,如吉光片羽,闪过他的眼前。
清浊分明,天地始开。
一个巨大的身影,以脚着地,以头抵天,屹立其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随着他的呼吸,天上出现了风和云。
而他的声音,则化作隆隆雷声。
然后,他的躯体,一分为四……
天高地阔,一条尾巴游弋其中,起初是无限自由,很快,就空旷寂寥。
直到,清清的河水里,倒映出一个孤独的身影。
玉白色的纤纤玉手,触碎了孤独,从河中捞起一把黏土……
“犼四处作乱,捕食凡人,当如何?”一个稳重的雄性声音响起。
玉色纤手顿了顿,随后,是沉静的雌性嗓音。
“唯,困其元神尔。”
接着,水火交融,惨烈决斗,无数拼杀的画面飞快掠过……
一张熟悉的脸,犼,被困在八卦阵中,嘶吼:
“我恨你!我恨你!女……”
“哦?”温润的脸微微抬起。
慈爱的双眸,露出悲悯:
“你我本是一体所化,我们为这世间的生机费尽心思,而你却误入歧途,可是忘了,我父开天辟地的初心?”
犼却目露凶光,恨不得将眼前的人,吸其血,啖其肉:
“好一个一体所化,但天父对你们是如何,对我又是如何。明明我们才是这世上的主宰,独一份的尊贵,你为了讨好天父,偏偏做出那些低等生物来……”
雌性摇摇头,眼中尽是劝不动的失望。
“原来,你从这根子上,便错了。没有谁是低一等。这个世界,本就是天父以眉目作日月星辰,以血肉化山川河流,以供养万物生灵的,何来一个主宰?”
然而,犼是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他赤红的双目,已然是一片疯狂。
“你们竟真以为,你们可以困住我?都是天父的骨肉,谁又能强过谁……”
说完,他突然自爆元神,将一腔元神,散作了满天星!
“糟糕!”稳重的雄性声音,此时已然慌乱:“我的八卦阵出现了一个漏洞……”
长长的尾巴剧烈甩动,搅得天翻地覆,电闪雷鸣,雌性面色严峻:
“他的一分元神,逃出去了!”
“哈哈哈哈哈!”犼的声音再度响起。
较之先前的愤怒、压抑,此时的他,无疑是逃过一劫的得意。
“你们根本不是我的对手!我是永远不死的万兽之祖!总有一天,我会回来的。你们给我等着,尤其是你……”
充满恨意的咆哮,消失在天边:
“女娲!”
仿佛浩瀚大海中亮起一座灯塔,洛弈猛地睁开眼睛,异色瞳仁中光芒四射。
被岩浆覆盖的大地,突然震动起来,将血红岩浆抖落后,黄色的黏土露了出来。
黏土纷飞,有目标似的,纷纷落在洛弈几乎变成骨架的身体上。
然后,黏土一点点发生变化,变成新的龙角,新的指甲,新的血肉,新的鳞和皮……
而那张细白的小脸,以鼻子为中线,猛然分成了两半面孔!
一半,是洛弈困惑的脸。
另一半……
“女娲!”犼失声惊叫。
一股寒气,从他的脚底,直窜天灵盖。
往日被压制的记忆,宛如心灵烙印,在此时剧烈地疼痛起来。
他情不自禁退缩了几分。
旋即,又恼怒起来。
他有什么好怕的!不就是女娲吗!
于是,他又欺身上前,恶狠狠地嘲笑:
“女娲?呵呵,堂堂盘古之子,竟然还要借人身躯,着实令人发笑!足见,如今的你是多么的弱小不堪!”
双面兽人闻言,略略抬了一下眼皮。
这一眼,便是风云变色。
视线所及之处,熔岩冻结,化作泥土。又在泥土之上,生根发芽,长出花草树木。
俨然一片生机勃勃的土地。
“女娲?”沙哑的声音道。
是洛弈的声音。
他仿佛一瞬间,从清冷少年,长成了顶天立地的男子。
略带沙哑的声音,仿佛在人耳边低吟。
邪魅又危险。
“我才不是女娲。”洛弈缓缓道。
然后,蛇尾高高举起:
“我可不会像她那般,对你手下留情!”
巨大的蛇尾,轰然而下。
这一击,便似的整个蜃景坍塌!
犼又惊又怒:
“你竟敢……”
可是,一切已经由不得他了。
造景者自毁蜃景,于入景者而言,便是连出去的希望也断绝了。
这可是,等同于八卦阵的牢笼。
昔年,女娲联手伏羲,才将犼困住。
而今,洛弈仅凭自身,便让犼深陷幻境。
“大地之母号令!”
洛弈在坍缩的蜃景中,张开双臂,向大地发号施令:
“吞没这岩浆,熄灭这烈火,清除这邪恶,万物复苏,再现生机!”
此言一出,犼的瞳孔几乎炸裂:
“不……”
蜃景之外,滚滚岩浆,突然停止涌动。
沸腾了数万年的浆河,像是一瞬间降了温,从血色洪流,变成灰扑扑的地面,仿佛极了厚厚一层炭灰。
昔日的血色熔炉,一朝熄火,成了炭山灰地。
而鹤伏夕他们眼前的蜃景,已经坍塌得,如同一个小小的笼子了。
笼子里,犼如同一尊烧透了的雕像,绕身的赤焰烈火不复再见,取而代之的是灰心死气。
然后,笼子一收。
蜃景彻底毁灭。
浑身烧伤的洛弈,噗通掉在干结的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