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有一瞬间凝滞。
“我?”沈筝指着自己鼻子,又指向梁复二人:“骗你们?”
下一刻她拍案而起,面上尽是受伤,“天地良心!自下官任职同安县令以来,何时哄骗过你们?咱们之间竟是这点儿子信任都没有了吗!既如此,炉子不造了,钢,咱们也不炼了!”
沈筝是真的伤心?
当然不。
她只是来了一招“以退为进”而已。
反观余正青与梁复,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上尽是慌乱。
“我们不是。”
“我们没有。”
“我们绝无不信任你的意思!”
沈筝乘胜追击:“既没有不信任,那精铁和熟铁呢!难不成下官会拿去做坏事不成?”
说着,她背身过去,给二人留下一个“孤寂”的背影。
只见她抹泪道:“下官并无至亲,自来了同安县后才感觉又有了家,余大人您对下官来说更是亦师亦长辈的存在,谁曾想今日......竟因百斤精铁生了嫌隙......”
余正青闻言小胡子一抖。
坏了,这是把梁复给撇下,光冲着他来了!
他看了梁复一眼,站了起来,“那个......你先坐下,咱们坐下说。”
沈筝并未回头,闷闷问道:“坐下就能好好说了吗?”
余正青点点头,又发现沈筝背对他看不见,只得开口:“自是能好好说的,你莫瞎想,本官与梁大人如此,着实是因铁器太过紧要,就算本官想给你,也不只是一句话的事儿。”
早说嘛!
沈筝一个“破涕为笑”,一屁股坐了下去。
她问道:“那要如何才能拿到精铁和熟铁,可是要打申请?”
“打申请?”余正青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没错。府中有户部驻扎的盐铁使,若要调配精铁,需由经过他手。几百斤精铁不是一个小数目,更何况你还想要钢......哦不,熟铁。”
余正青又在不经意间扎了梁复心窝子一次。
“户部......”沈筝点点头,“早知道将沈行简带过来了,有他在应当还要方便些。那盐铁使......为人如何?”
说起驻府盐铁使,余正青面上是毫不掩饰的赞叹,还有一丝叹息:“为人刚正,但......正是过刚,所以易折。”
沈筝了然点头。
由智慧生命体组成的社会就是这般,对,也是错。
她开口道:“既如此,那便劳您替下官申请申请?最好是下官从白云县回来,便能看见东西最好。”
余正青闻言一愣,反问道:“你顶多在白云县歇一宿吧?”
沈筝想了想,“一两天吧。找着东西与尹县令谈好就回来了。回来之后咱们便着手造炉,炉窑好了,原料齐了,咱们便烧制琉璃。”
余正青也在心中估算了一下时间,用几百斤铁锻造炉窑,人手够的情况下,少说也要十来日的功夫。
确实不可谓不赶。
此时梁复心思早已不在琉璃之上,他满脑子都是“真正的钢”,闻言不禁问道:“那咱们何时熔铁?那炉子可一定行?”
他看得很清楚——琉璃只是大周的面子,钢,才是大周真正的里子。
沈筝在脑中描绘着高炉窑构造,给了梁复一个“放心”的眼神,“只要炉窑能造好,熔铁绝无问题。不过......还是得等咱们将琉璃烧出来先,毕竟太后寿辰在即。”
其实高炉本就为炼铁而生,烧制玻璃都是其次,往后若要大批量制造玻璃,她还是会首选火窑,毕竟成本低。
看着她笃定的眼神,梁复感觉自己离真正的钢又近了一步。
直到夜深虫鸣,明月高悬,梁复在床上依旧辗转反侧。
一点儿睡意都没有!
他干脆拢衣下了床,蕴有水汽的木窗被推开,冷风争先恐后地往屋子里灌,吹得他脑子逐渐清明了些许。
但他还是感觉今夜与沈筝的谈话,就像是在做梦一般。
——怎的你说两句我说两句,“钢”就不是钢,而是熟铁了呢?
——怎的原本还说着琉璃,下一刻就要开始熔铁了呢?
熔完铁,再按照沈大人的指点动作,他是不是就能在有生之年亲眼一睹真正的钢了?
到时候钢会用在哪些地方?真正的钢在战场上的作用又有多大?
他感觉今夜的自己突然变成了主战派——钢械造好之后,好想找倭国打一架啊!打得他们落花流水,打得他们哭爹喊娘!
直到这会儿,梁复才后知后觉地真正激动起来——怎么办,光是想着琉璃与铁水,就全然睡不着了!
翌日清晨,余府门口。
小厮来来回回两趟,都还没将庄知韫给沈筝准备的行李搬完。
沈筝看着那大包小包,第三次开口:“伯母,顶多去两日,真用不了这么多......”
这大包小包的吃食,甚至还有被子和炉子!沈筝莫名感觉自己不是“出差”,而是出门旅游。
“你这孩子......”庄知韫轻轻斥责道:“出门在外,宁带多不带少,吃不完用不完再带回来便是。”
沈筝同情地看了拉车马儿一眼。
这沉甸甸的爱,真是辛苦马了。
......
兴宁府。
这几日兴宁府人人自危,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尽管他们再不愿相信,但也只能接受这个骇人的事实——府中生的疫病,真的是天花。
原本只有欢喜巷与老骡巷百姓遭了“灾”,可不过短短几日功夫,万金巷与利民巷竟也先后有人染病!
可分明欢喜巷与老骡巷早已封巷,封得严严实实。所以......天花疫到底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传出去的?
百姓们每每想到这,便觉骇人非常——下一个染病的街巷,又会是哪里呢?会是他们这条巷子吗?下一个染病之人,会是他们吗?
这种无法预料的恐惧感时时刻刻裹挟着他们,每到夜里,府中咳嗽声与哭闹声交杂,宛若人间地狱。
一户人家早早灭了灯,低语传来:“要不咱们跑吧,这个家......我是一日都待不下去了。若再不走,下一个死的,说不定就是咱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