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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六......”

昏昏沉沉之际,耳边似乎传来一声呼唤。那声音苍老阴暗,又带着几分熟悉。

赵琚起身坐在床上,无力的揉了揉脑门儿。兴许是头风发作之后,没能完全缓解,也顾不得别的。

一阵风吹过,带着阴冷刺骨的凉气。明黄色的纱幔,也透着月光一样的惨白。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一直盯着他。赵琚转头一看,顿时清空了睡意。

“父皇?”

赵琚不可置信,先帝已经走了十几年。是他亲眼看着抬进皇陵,也是他亲口下令放下断龙石。

这么多年魂魄都不曾入梦,为何今夜又来找他?

“十五年不见,父皇雄姿一如往昔。”

“我的琚儿,终于也做了这大乾的皇帝了。”

老皇帝依旧是一身朱衣,眼底透着几分欣慰。

“这些年来,你将大乾的天下,治理得很好。威加海外,万邦来朝。让番邦异族,皆不敢造次。”

“我很高兴,总算是没有选错人。”

赵琚眼中,也湿润起来。他亲娘没进冷宫之前,他也曾经是老皇帝的掌上明珠。

和当时的太子大哥比起来,虽然身份上差了一截,但得到的关爱却丝毫不缺。

甚至因为母妃受宠的原因,他们一家三口,与寻常家庭没有太大区别。

宫里的嫔妃虽多,但和他生母比起来,就是萤火之光,与日月之辉的区别。

也是因为享受过他们没有负担的爱,他才知道该怎么爱自己的孩子。

可是所有的一切,在他六岁那年,便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变了一张面孔,尤其是以往最疼爱他的父皇。

那些年的忍辱负重,乃至最后夺取皇位,除了为自己和母妃讨个公道之外,未尝不想得到一句肯定。

只是所有的一切,随着老皇帝的死,最后也都烟消云散了。

没想到十几年后的今天,却还能听到这句,等待多年的肯定......

赵琚起身,往前走了几步,伸出手想要抱一抱老皇帝,即将触碰到的时候,终于还是停了下来。

“琚儿没有给您丢人,琚儿......”

老皇帝不等他说完,直接训斥道,“开疆拓土,肃清朝堂上,你是没有给我老赵家丢人。”

“但在家事上,在对待儿孙上,你又比我好到哪里?”

“你不是一直都觉得,我对你们兄弟不公吗?不是一直恨朕,对你们母子太狠心凉薄吗?”

“你发誓会比朕做得更好,你在意的人,不会落得你母亲一样的下场。”

“你的孩子,也一定不会像你的那些兄弟一样,每一个都不得善终。”

“可为什么祁王逼宫自尽,兰陵也被你幽禁在封地。你曾经很看重皇后,后来却亲手害死了她。”

“你也真心喜欢安妃,可这些年来,你每一次过去,却只是为了顺德。”

“纵容一个宫婢祸乱后宫,把她捧上皇后的宝座还不够,竟允许她将手伸到前朝。”

“你的确不像朕,朕再喜欢惠妃,也不会为她痴迷成这样。”

“古往今来,没有哪个圣君明主,会为一个不爱自己的女人高兴,就让渡自己的权力。”

“老六,你也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我该称你什么,古今第一情圣?”

赵琚苦笑一声,“父皇说话,还是和以前一样刻薄。”

老皇帝质问,“难道我说错了吗,你对那个妖女是虚情假意?”

赵琚往后退了一步,大大方方的坐在床上,如同坐在龙椅上,鹰虓一样的眼眸,看着自己的父亲。

“父皇错了,朕与大乾的列祖列宗一样,是与生俱来的皇帝。”

“在感情上,朕对寒苏是真心实意,并没有半分作假。”

“但若与大乾江山社稷相比,朕再爱她,也不会有烽火戏诸侯的那一天。”

“宜宁会死有一半,也是她咎由自取。她若能循规蹈矩,做一个合格的皇后,看在孩子的面上,朕也不会非要她退位让贤。”

“至于景珩......”

赵琚眼角微红,但目光坚定。“他开蒙之后,朕就不该让皇后继续照顾。”

“他的性子太左,对孟家过于亲近,资质也不如昊儿。一些小事都承受不了,如何能做大乾的天子。”

“为了江山社稷安稳,必须有所取舍。只是朕没想到,他竟然这样恨我,一心想要寻死。”

按照他的安排,祁王虽然不能继承皇位,但也能保全性命。

即便心有不甘想要奋力一搏,也该等到他晚年,心力不济的时候。

可赵琚没有想到的是,祁王竟然这样迫不及待。明知自己全无胜算,也要闹这一通来报复他。

“至于让皇后插手前朝,父皇君临天下多年,难道还不明白,皇帝再至高无上,也不可能将所有都紧抓不放。”

“防备外戚专权,难免又出现宦官当道。除掉了宦官,又免不了宗室。打压了宗室,也会有权臣冒出来。”

“几千年下来,有哪一朝是免得了的。既然权力必然要分给他人,这些人有哪个比皇后和朕更亲近?”

季肖这个叔父是他安排的,两人之间并无血亲,不可能如那些外戚一般,仗着后宫把持皇帝。

景昊天资聪颖,从小就有自己的主意,不会轻易被人左右,也更亲近他这个父皇。

给出去的再多,也不过是放出去的风筝,线一直在他手里拽着,什么时候想收都可以。

老皇帝道,“你这样信任她,她却暗中对你动手,你就不怕哪天直接死在这个女人床上!”

“这个女人来历不明,她不爱你!”

赵琚双手放在腿上,不自觉的抓紧了衣裳。

“那又如何?这世上的秘密何其多,谁又真的就是一张白纸不成!”

“满朝文武谁没有自己的心思,不也一样委以重任?我们认识之前,她在宫里过了十几年,要是没有成算,早就成了一抔黄土。”

“可我们私下相处之时,从不曾掩饰自己的不同。这样的信任,凭什么说不是爱!”

“至于别的,那东西父皇不是也吃了多年。她怕疼怕死,不喜欢喝药不喝就是了。”

老皇帝不可置信的摇着头,讽刺道,“真是精彩,我没想到,老刘家居然出了你这么个人物。”

“什么时候死在她身上,你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

一阵迷雾吹来,老皇帝的身影消失不见。

赵琚睁开双眼,猛地从床上坐起,才发现刚才是在做梦,后背已经被汗水湿透。

“皇上您怎么了?奴才瞧您脸色不太好,要不这就去请杜太医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