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娇允在当天晚上就醒了,那时,是酉时末。
一睁眼就看见谢长年坐在床旁边的小凳子上看着案情汇报,神色专注,琥珀色的眸子在幽暗的灯火下变得有些璀璨,只是紧皱的眸告诉了旁人,它心情并不好。
二哥哥。
谢娇允想开口,但难受的紧,喉间一阵酸涩,干的很,硬是发不出来什么声音,想换个法子,用手去扯他的衣摆,发现根本就没有力。
无奈,只得等他自己发现她醒了。
谢长年看案情看得入神。
众男子死法各异,是落霞商帮的人。落霞商帮京城排行第十九,算是个有名的。
脖子有勒痕是他们共同的特征,身体不同的部位有大切口。
特别是领头的那位王老板,身上更是有不少齿痕,最致命的是脖颈后处的口,仵作认为是用的匕首。死亡时间,比那些人都更早。
齿痕并不能判断男女,但仵作对比了小厮的牙齿和齿痕后发现,很有可能王老板身上的齿痕是小厮咬的。最明显的是有个小厮是个缺牙,咬痕有一个也是缺牙。
狗咬狗吗?
那凶手下手倒是狠,只是,为何要独独留三妹妹一命,是在挑衅自己?挑衅整个监察院吗?或者,还有什么目的。
三妹妹今天晚上若是不醒,该怎么给家里一个交代呢?女子彻夜不归,就算是跟自己的哥哥待一块儿,也会被人诟病。
就算把三妹妹受伤的事情告诉家里人,估计家里也会觉得是她不检点,毕竟自家母亲是个什么性格他也清楚。别人都没事,为何就她事多?
本想让自家大姐来帮忙的,但她最近去帮五皇子祈福去了,人也不在府内,找安阳侯府的人帮忙也不太好。
他也不是没想过用麻袋把自家三妹妹运回府的,只是这样对伤口不好,不若到时候安排人开了后门运过去?也行,是个好主意。
打定主意后,谢长年下意识看向床上,发现一双黝黑的眸子望着自己。不知醒多久了。
谢长年:“!!!”
谢娇允:“……”
谢长年先是懊悔自己为何没早日发现,又忙去桌上倒了杯水喂给谢娇允。
干涸已久的喉咙遇见了甘露,倒是不能第一时间适应。
谢娇允难受地咳了咳,看着谢长年的眼神带着些委屈。谢长年以为她是又想喝水了,就又给她倒了杯,喂她喝下。
谢娇允面露无奈,不想多说话,但她觉得如果自己不说话,估计要完。
“哥,我难受,你…能不能用帕子沾了水敷我额头上。”
“好,好,好,你等着。”谢长年慌忙起身去,将案情汇报放在刚刚他坐着的椅子上。
真是个不怎么会照顾人的哥哥呢。
谢娇允想。
她的眼神瞟了一眼那汇报,便收回去了,躺在那儿,懒得动作,索性阖眸。
等额上感到一阵凉意,她才睁开了眼,看着谢长年关切的目光,那个汇报已经被他不知道放在哪去了。
“好些了吗?要不我再请医师姑娘过来看看?”
谢娇允惨白着小脸,强扯出一丝笑。“有劳二哥哥费心了,本想回来…继续做好我的商业,到时候也不至于被母亲认为无用随意许了人,结果没想到……”
“说什么呢?”谢长年拧眉。
冯夫人确实干的出这样的事,毕竟是自己的母亲…他也不想为她辩论什么。
“三妹妹。”他轻声唤她,“你若是不想嫁人,哥哥断不会让家里人强迫于你。现在哥哥也有自己的伙计,也有月钱,哥哥可以养你一辈子的。”
“你就一辈子,开开心心的,健健康康的,这样就好了。”
那时候,他保不住自家大姐,也是因为没实力,并且位置也没有坐牢固,只能任人鱼肉。现在…这个妹妹,他必须得护下!
谢娇允道了声好,作势要起来,谢长年连忙扶着她,让她靠好。
等他再去看她的时候,却发现她的眼神变了,无比的严肃。
“现在,你该审问我了,监察院提司。”
不是哥哥和妹妹。
而是监察院提司和受害人。同时,也可能是嫌疑人。
“只不过……”她话锋一转,“我得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我看过凶手的脸,并且非常熟悉,是我的熟人。”
“坏消息是…我忘了他的样子。”
受害人在经历刺激之后会短暂性地忘记凶手的脸,谢长年是知道这个的。毕竟也不是第一次遇见了。
他安慰道:“没事的,慢慢想,想不起来也没事,哥哥会查出来的。”
谢娇允无奈:“哥哥倒是对自己有信心。”
“这是自然。”谢长年拍胸脯道。
于是她慢慢给他讲了发生的事情。
当时,一群人自窗户而跳下,速度非常快,还没等屋里人反应过来,就被打晕了,等她迷迷糊糊醒来就发现自己脖子被一根绳子勒着,她下意识看其他人的位置,却发现一个人背对着她,指使着那些小厮向王老板咬去,她不知道王老板死没死,只确定的是后来,那群人杀了小厮。
领头的那个许是注意到了她,于是也向她动了刀,谢娇允不敢发出声音,任由疼痛感袭来,最后她感觉自己要疼晕过去的时候,那些人又把她的脸往地上压。
剩下的,她就不知道了。
谢长年气得咬牙,但还顾及在妹妹面前,脾气还是收了些,温声道:“你且放心在这儿休养,若是想起什么可让人来唤我。”
“不了。”
谢娇允拒绝了,睫毛遮盖住眼,让人瞧不出她的神色,“我得回去,不然母亲他们怪罪下来,就不好了,二哥哥也是这般想的,对吗?”
这……
谢长年有些担心地看着她,最终还是同意下来:“我派人送你。”
谢娇允笑笑。
“好。”
谢长年是哥哥,平日也会忌讳男女,所以这衣服必然是姑娘家换的,她是放心的,所以不会问这些无用的问题。
等终于到了自己的房间里,谢娇允才脸色一变,疼得直抽抽。黑暗中,有人将她扶起来了,带着熟悉的冰雪气息。
朝阳就守在她房间外,他近些年来武功练得不低了,若是有人来害她,也会阻拦一下,而这个人是直接出现在她的房间的。
她自然知道是谁。
所以她放宽心了,直接靠在那人身上,那人的大氅能将她遮个全,她的手环住大氅里的腰身,冥冥中感受到那人身子一僵。而后她被人小心抱起,放到了床上,连鞋也是那人脱的。
“路逸停,我疼。”谢娇允全程没有反抗,等一切做完才可怜巴巴:“疼死了。”
路逸停给她端过水喂了颗药,动作是那般自然,任人如何都想不到这会是景国尊贵的国公大人,甚至国公大人亲自来服侍一个女子,简直匪夷所思。
此时,他轻轻握着谢娇允的手,像对待什么稀世珍宝一样小心翼翼。黑夜中是看不清人的神色的,但谢娇允却觉得,他此刻面色很不好。
完了。
她心里陡然一慌。
“今天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我?”少年语气并没有质问的意思,只是握着她的手紧了紧,声音平淡,却充满了执拗。
“为什么不告诉我?”他又重复了一遍,“我就那么…不值得你信任吗?谢娇允。”
“你哪怕托人给我带个消息也是好的,等我自己发现不对的时候,再来找你,你就这么伤痕累累地出现在我面前。”
路逸停始终是冷静的,连声音都是淡淡的,至少在谢娇允看来是这样。
“我不介意明儿就把你娶了,让你一辈子都待在我身边,哪也不能去!”
这话倒是有些狠。
谢娇允怔住了,明知道他不会这么做,却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心跳声如雷在耳。
有些话,越是平淡,就越暗含着疯狂和暴虐,甚至让人捉摸不透他心里到底藏了什么样的腥风血雨。
但她表面依旧故作轻松道:“路逸停,你这人怎么这么霸道啊!那我同意了,你娶吧。但是先说好,大婚之夜必须洞房啊。”
路逸停:“……”
沉默。
洞房……
就她这个身体…还做那些事情…她……
路逸停瞳孔紧缩,不可置信她竟是这么容易就同意了。顿时耳根一热,直接偏过头不去看她,心中的怨言在一瞬间消散了个干净。
他们本是计划要烧了各大府的,本身京城就乱得很,他们自然是要让这摊浑水乱上加上,只要闹大,朝廷不想管都不行。
结果他事情办完之后回来,谢娇允就出了意外,当她虚弱站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他的心都快死了。他甚至想杀所有人,所有的,跟她有关系的、她在乎的人,然后不择手段娶她,不论她愿意与否。至少在他身边,她是安全的。
可他不喜欢她不高兴。少女的笑远胜世间绝色。这绝色,他得守住。
所以…他终究拿她没办法。
“不让我见你,也不让谢冷萤见你,你说你有自己的事情,我信了。”路逸停就那么站在她面前,身形高大,却是形单影只的。
“谢娇允。”
“你有过一丝一毫信任过我吗?哪怕是一点点…”
一点点也可以。
眼前的少女只是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沉默便是最好的答案。
路逸停等了一会儿,眼神死死盯着少女,想从她的脸上找出些许动容的情绪,但他注定得失望了。
她依旧没有回答。
像是意料之中的事。又或许,早就知道了这个答案,只是他自己不肯信。
突然,外面传来喊叫声,伴着火光。鲜艳地印在窗户纸上,像是在演皮影戏般,可却没有看戏的人。
“来人啊!着火了!”
“快来人,救火啊!”
“来,桶给我,你去那里!”
京城失火,从远俯瞰,不断燃烧的烟火像极了闪耀的星光,忽明忽暗。说来可笑,这摧毁性的烟火,无异于夺元气、毁根本,可这烟火却衬得京城更加夺目。
以汝之火,渡已之光。
无端一场视觉盛宴。
然而,屋内的两个人看不了这场盛宴。
“京城乱了,本想今天晚上带你见见这场面,我觉得会很漂亮,你会喜欢。如今看来,倒是不必了。”他自嘲道,声音冷淡了些,像是又回到了初见的样子。
所以他最终松开了她的手,朝门口走去。只是他走得很慢很慢,像是在等一个人的挽留。
但他等的那个人并没有挽留他。
谢娇允躺在床上,身上的腰伤让她不能翻身,虽然有少年喂过的腰,但不得不说,动起来还是觉得隐隐作痛。
双向的感情付出才是最好的。她当然知道这一点。爱情往往建立在信任的基础上,但她潜意识排斥信任这种东西。
她喜欢吃杏仁糕,只是因为杏仁——信任,她希望有一天遇见一个人能完完全全信任着她,也希望自己能同样信任着那个人。只要一个就够了,她不敢贪心。若是没有,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做个没心没肺的大老板。
她也……曾经信任过人,吃过很大亏,差点被骗得生意全毁,幸好她最终挽救了回来,甚至把那人给弄死了。
她一直跟别人说信她,但其实,她连自己都不信。会改变的事情太多了,她不得不小心再小心。
上一秒忠诚的人,下一秒也可能毁了你。
她怕路逸停也是这样的人,因为所有人都觉得他是这样的人,她也不得不这么觉得,凡事给自己留条后路。
还没等她想完,就感觉温热的气息向她袭来,紧接着便是措不及防的吻。
离开的人终究是狠不下心折返了。
只是这吻得凶狠,不掺杂任何情感,没有之前的温柔,像是单纯为了报复她,毫无章法。
“……唔!”
“……你别…别咬我……”
“混蛋……唔!你……”
她好不容易找到一丝喘息的机会,却又被那人掠夺了呼吸,偏偏那人这个时候还分心不压着她的伤口。
激烈的吻根本停不下来,继续纠缠捻磨,抵死不放。心跳声在这个黑夜尤为明显。
温度不断攀升,整个气氛暧昧到了极点。
野兽逮捕了猎物,于是狠狠地撕咬,死命地不肯放手。
谢娇允这时才知道怕了,她甚至觉得,这个男人之前说的话可能是真的!然而没等她多想,又被粗暴的吻剥夺了最后思考的权利。
良久,那人终于放过了她的嘴,俯身将头埋在她的肩颈处,以一种臣服者的姿态。
谢娇允喘着气,面色泛着潮红,唇上晶莹水润,不用涂口脂也泛红,甚至微微有些肿。
“你…在难过吗?”她轻轻开口,只是声音有些沙哑。
她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说这句话,她心里的少年强大又自信,天下不过手中之物,如何会为了一个人、或者一份喜欢去难过呢?
少年没有理她,就像刚刚她不理少年一样。
谢娇允犹豫着开口:“要…继续吗?”
这句话说完,她自己倒是一愣。
继续什么?
继续亲??
现在??!
肩颈间的呼吸陡然一重,甚至有些热得吓人。下一秒,一只大手遮住了她的眼,什么都看不见的情况下,其他感官就敏感的要命。这也就导致了,在接下来的半个时辰,她甚至说不上一句完整的话 。
她好像被亲晕了,但是迷迷糊糊间,听见少年清冷的声音自她耳畔传来,动情又郑重。
“谢娇允,我以景国国公之名起誓,生生世世绝不骗你、杀你,喜欢你,也只喜欢你。”
“你…能不能试着相信我?”
……
翌日。
朝堂。
“陛下,众院府都横遭此祸,无非是对朝廷的挑衅。眼下上元节宴会在即,估计贼人会在此宴会上做手脚,不若这次宴会就罢了?”一个大臣道。
说得也是。
只是……皇帝心里还是有些顾虑。
“父皇,儿臣不同意。”四皇子道:“上元节宴会是我国历来的规定,规矩不能改,且到时候可以在宫内外布下天罗地网,一举抓获贼人。”
笑话,他为这上元节宴会布置了这么久,怎么可以让它说散就散呢?
“不妥。”闫绪开口,被四皇子瞪了一眼,却还是继续道:“贼人能在众多府邸放火可见其本事之大,甚至我们都没有丝毫察觉。”
四皇子冷哼一声,显然不服:“我们的府邸可不比皇宫。”
皇宫戒备森严,他就不信贼人敢来这里放火!
闫绪声音淡淡得:“若是臣没看错,昨夜四皇子府邸的火也格外大吧。”
四皇子:“……”
无话可说。
皇帝坐在高位,看了眼一直没开口的慕容咨:“你认为呢?”
慕容咨行礼后,不紧不慢开口:“儿臣同意四哥的观点,这次宴会承祖制,必须举行。我泱泱大黎,莫非还怕区区几个贼人不成?到时候派些精兵守着便是。”
皇帝点头,满意他的回答,复看向下面的人:“那么,谁还有意见呢?”
这话一出,便是有意见也得憋着啊。
“那么,上元宴会继续。如有任何意见,可找朕面议。”
找你面议,呵,变相找死罢了。
不干!到时候出了意外可就不是他们的错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