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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流景进到甬道的时间比裴清光早了许久,在裴清光以灵魂的模样漂浮回酒馆的时候,孟流景就被传送到了这条甬道里,但孟流景并没有心思去看墙上的那些壁画,因为那时他的眼前正站着一个身穿黑衣头顶羊角的神秘男子。

那男子负手而立,身上充斥着浓重的血腥气,轻蔑地打量着孟流景。

“小家伙都长这么大了。”那男子的声音如同石块划过陶瓷一般刺耳,头顶的羊角随着他摇头晃脑的动作在黑暗中摇来摇去。

孟流景不满地抬手掏了掏耳朵,“四百年都过去了,您这破锣嗓子还没治好呢?”

男子听了也不恼,笑着摸了摸脖子上一道横贯喉结的疤痕,“这是梦貘们留下的纪念,我怎么舍得丢掉呢?”

“开门见山吧,”孟流景抬手化出一团蓝光,照亮了对面的男人,“你费尽心机把我引到这里,总不会是为了和我叙旧。”

“怪不得当年那群梦貘不顾一切都要把你保下来,要是我有这么聪明的族人,我也一定会保下来。”

“堂堂饕餮说话什么时候也开始绕圈子了。”孟流景调整了站姿,双手抱胸不耐烦地看向对面。

“别着急,我找你来就是为了叙旧,五十年前你把鸣蛇一族杀了,导致我这个老妖怪想叙旧都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实在是有些寂寞。”

孟流景面无表情地站在饕餮面前懒得搭话,饕餮抬手在他身后变出一把太师椅,孟流景看也不看就坐了上去,翘着二郎腿抬手欣赏着手背上正渗血的伤疤。

“如果只是为了叙旧,没必要在战场上放暗箭吧。”

“我这分明是在帮你,”饕餮走到孟流景面前,弯腰摸了摸孟流景的手背,一阵红光闪过,孟流景手背上的疤痕消失不见,“你作为一只活了五百多年的大妖,怎么能和庸俗的人类待在一起呢,毕竟人类那么脆弱,一支箭,一场火都能要了她们的命。”

听出饕餮话里的威胁,孟流景轻笑着探身扼住他的喉咙:“如果你敢对酒馆下手,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饕餮任由孟流景掐住自己的脖子,直到青筋都冒出来了还看着孟流景笑,“你知道我们这种以恶为食的人最怕什么吗?”

“我根本不在乎她们的死活,”孟流景怀疑饕餮的脑子出了问题,竟然妄图抓住他的软肋,“但是在我目的达成之前,谁也别想伤害她们。”

孟流景骤然松手,饕餮脱力地坐在地上,却不见狼狈模样,反倒有几分得意,“还以为你流连人间太久,对人类的感情有了向往,原来还是那个油盐不进的梦貘,不过也对,你可是妖界惹不起的活阎王,怎么瞧得上裴家活菩萨的那股子伪善劲儿呢。”

孟流景居高临下地看向饕餮,一道蓝光在他手中聚集,渐渐形成一把长剑的模样。

饕餮夸张地双手抱头,捏着嗓子阴阳怪气:“小梦貘要复仇了,要杀我了,好害怕啊,救命呀~”

孟流景将光剑抵在饕餮的脖间,咬牙道:“你以为我不会杀你吗?”

饕餮眼珠夸张地转了一圈,演技浮夸地装出一副害怕的模样,却还是没憋住笑意,低头狂笑,好半晌才抬起头,顶着笑出眼泪的眼睛看向孟流景,不屑道:“可你杀不了我,小家伙。”

孟流景也跟着笑起来,活像一个疯子,饕餮疑惑地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故人”,总觉得有些事好像逐渐脱离了自己的设想。

但孟流景的确暂时没有下死手的意思,笑了半晌才蹲在饕餮面前,蓝光化出的剑逐渐上移,贴在了饕餮的脸颊上,凑在饕餮耳边低声开口:“今时不同往日,既然你主动送上门来,我也好心提醒你一句,最好不要招惹我和酒馆的人,鸣蛇一族的覆灭只是道开胃菜,好戏还在后头。”

饕餮挑眉道:“四百年前我能灭了梦貘一族,今天我就能轻而易举地杀死你,鸣蛇一族只不过是我送给你的小礼物,等你从这个时空逃出去以后,我们再见吧。”

饕餮抬手将孟流景一把推开,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抬手捏了一团红色的光球,轻飘飘推向孟流景手中的光剑,一声巨响,光球与光剑一同消散在这重归黑暗的甬道中。

“你那掌柜的要来了,小朋友要听大人的话哦。”

饕餮轻佻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孟流景下意识抬手想再用妖力为甬道带来一丝光亮,但手掌的剧痛让他不得不停下了运转妖力的想法,那团红色的光球不仅炸掉了孟流景手中的剑,也将他的手臂炸得血肉模糊。

鲜血从伤口不断涌出,又顺着指尖滴落,暗红色长袍渐渐被染成了黑色,孟流景看了眼自己的手臂,诡异地轻笑一声,又坐回身后饕餮化出的太师椅上,安详地闭上了眼睛。

甬道里传来风声,接着从远处传来一声温柔又急切的呼唤,那道声音喊——“孟流景?”

孟流景懒得睁眼,也懒得回应,躺在太师椅上昏昏欲睡,耳朵却不由自主支棱了起来。

有灵力亮起时如火焰燃烧般的声音响起,孟流景猜裴清光给自己点了一团光球。

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响起,孟流景猜裴清光这个怕黑又胆小的人肯定在这甬道里提心吊胆。

直到裴清光自言自语的声音传来,孟流景突然想起城南荒山上裴清光一个人边走边自言自语壮胆的场景,终于睁开了眼睛,对着眼前的黑暗叹了口气。

裴记酒馆的酒很好喝,如果裴清光回不去的话,以后京都的人就再难喝到那么好喝的酒了。

孟流景捧着受伤的手臂走过积水的甬道,血液落入沿途积水,不断响起“滴答”的声音,孟流景不想让裴清光看到自己这幅狼狈的模样,于是抬手轻轻一挥,远处那团由裴清光化出的光团便熄灭了。

在光团熄灭的前一秒,孟流景听见裴清光又喊了自己的名字,说来奇怪,从前的孟流景不会觉得这声呼唤有多动听,但此时此刻,听起来竟宛如天籁。

孟流景从一开始就知道逃出这条甬道回到现实的方式,只是他实在没有求生的意志,族人的仇能报的都报了,还没报的都是打不过的,孟流景是真的想杀了饕餮,但现在的他也是真的没有能力杀了饕餮,最初带着目的接近裴清光是有几分贪图灵脉之力的心思,但在饕餮用酒馆众人威胁他的时候,他却开始庆幸幸好没有偷走灵脉之力,让酒馆众人暂时无法被饕餮伤害到,孟流景摸不清自己的心思了,在饕餮说出下一个时空见的时候,他只想留在这里,短暂或永远地逃避一下。

但裴清光的声音很好听,让他想起酒馆的酒很好喝,萦风做的饭很好吃,当扈虽然吵闹愚蠢但总会在他和裴清光外出后回到酒馆的时候端出热饭热菜,如果逃避饕餮的话,也就意味着要推开这段时间在酒馆收获的所有温情。

孟流景在摸黑站在裴清光面前的那一刻后悔了,他决定多为裴清光做些什么。

于是他把裴清光推回了原本的时空,自己却义无反顾地走向甬道真正的尽头,推开另一个时空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