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嚣的人声掺杂着酒杯相碰的声音,裴清光睫毛抖了抖,缓缓睁开了眼睛。
酒坛,马棚,老树,古井。
萦风拎着空酒坛脚步匆匆走进后院,对着正在厨房里忙碌的当扈高喊:“甲戌桌上一坛羊羔酒。”
“好嘞!”当扈的声音响起,紧跟着就是锅铲放下的声音和当扈的脚步声,“姐姐,这菜还是得你来做,我看锅底都有点糊了。”
萦风放下酒坛折身走向厨房,裴清光迷迷糊糊想要开口,却发现自己的嘴巴仿佛被缝在一起,半个字也说不出来,于是只得迈步跟上,却发现自己的身体轻快如风,低头看去,自己的双脚正轻飘飘浮在半空——
好消息,裴清光回来了。
坏消息,只有魂儿回来了。
裴清光手足无措地看着自己近乎透明的身体,突然想起还没见到孟流景的影子,心中惊慌更甚,碰巧当扈从厨房出来,裴清光张开双臂迎了上去,却见当扈毫无察觉地从裴清光身上穿了过去,从院中拎起一坛酒就快步去了前厅。
厨房里冒着炊烟,丝丝缕缕的香气直往裴清光身上飘,裴清光不由自主飘向厨房,萦风正挽着袖子忙着炖肉,在裴清光走进厨房的瞬间,她突然抬眼望向门口的方向,与裴清光四目相对。
裴清光兴奋地朝萦风挥了挥手,但萦风只是奇怪地打量一眼便又低下头搅拌着锅里的肉块。
没有人能看到裴清光。
裴清光急得在厨房里团团转,余光突然瞥到锅上飘出的热气似乎正在跟着自己一起移动。裴清光灵机一动,凑到锅边伸手扇向热气,热气果然随着她手掌扇出的风朝萦风飘了过去。
萦风很快意识到不对劲,盯着热气看一会儿后便扭头在厨房里四处打量,小声道:“掌柜的?”
收到回应的裴清光喜不自胜,忙继续扇动热气,但原本听话的气流突然横冲直撞起来,在空中打了个转便扑向了裴清光。
再睁开眼,眼前只有一片黑暗。
裴清光低头看向脚下,裙摆隐约可见,可四周却黑漆漆一团,不见一丝光亮。
裴清光抬手化出一团微弱的蓝光,借着光团的亮度打量着四周,这是一处类似于墓穴甬道的地方,四周的墙壁上画着手持兵器姿态各异的人像,看起来像是在练武。
裴清光清了清嗓子,发现自己已经恢复了声音。
“孟流景?”
黑暗中无人应答,只有远处的回声嗡嗡作响。
裴清光壮着胆子朝甬道深处走去,周围的壁画也随着她的移动发生了变化,从身穿布衣练武的少年郎变成了身披铠甲的士兵,但这些士兵无一例外都没有眼球,只有空荡荡的眼眶对着甬道中的裴清光,仿佛山林庙宇间废弃褪色的佛像,肃杀又悲悯。
裴清光边走边抬头打量着身边的壁画,这是一段完整讲述一群少年儿郎从征兵入伍到历经磨练披盔戴甲走上战场的故事,只是在故事中,总有一位着装打扮颇为华贵的男子手拿长鞭坐在高椅之上,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下方的士兵。
“这些盔甲是我朝的样式,难道这就是山林间与倭奴对抗的那支队伍?”裴清光捧着灵力化出的蓝光凑上前,将蓝光举向那名华贵的男子,他的画像画风与士兵截然不同,士兵们的身体都是由清晰的线条勾画出来,而那男子虽衣着华贵,腰部往下却如被一团水雾遮住一般模糊,最奇特的是,这名男子的眼眶里画着深红色的眼珠,若不是裴清光凑过去看,许还发现不了这奇怪的颜色。
就在裴清光全神贯注观察着壁画的时候,甬道深处突然传来水滴滴落的声音,与之一起响起的,还有衣服布料摩擦时发出的声响。
“孟流景?”裴清光扭头看向甬道深处,但微弱的灵力难以长久维持光亮,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手心的那团光亮也终于支撑不住熄灭了。
“裴清光。”孟流景的声音在裴清光身前不远处响起。
裴清光伸出双手向前试探着:“孟流景,我们现在是在哪里?”
“我在这,别怕,”裴清光感觉自己的手臂被一双大手握住,孟流景坚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先回去等我。”
“你要去哪?”裴清光着急地抓住孟流景的手腕,却被孟流景反握住双手,朝身后狠狠推了一把。
“孟流景!”裴清光惊呼着从地上起身,眼前却又变成酒馆的场景。
“掌柜的?”萦风闻声从厨房探出头,看向正站在古井边的裴清光。
“你……你能看见我?”裴清光与萦风对视,这一次萦风的视线紧紧落在裴清光身上。
裴清光的状态看上去很糟糕,萦风连忙扔了手中的锅铲走向裴清光:“你们在那边发生什么了吗?你手里是什么东西啊?”
裴清光在萦风的反应里确认了自己已经回到原本时空的事实,顾不上低头看手里的东西便扭头看向身后,一向喜欢站在裴清光身后的孟流景这一次没有出现。
“他没有跟你一起回来吗?”萦风也意识到少了一个人,急切地走到古井旁探头向下看去,却只看到了平静的井水。
萦风转身握住裴清光冰凉的手,放轻了声音:“你先别着急,孟流景是妖,一定有办法出来的。”
裴清光感受着手背温热的触感,慢慢恢复了理智,低头看向手里紧握的手帕和匕首,那是孟流景最后一刻塞给她的东西。
“这块手帕是从哪来的?”萦风接过手帕翻来覆去的看。
“是从那边的死者身上找到的。”裴清光扶着古井的边缘缓缓坐了下去,一副还没彻底回神的模样。
“这是皇家纹样,以前我本体上还挂着这样的手帕呢。”萦风跟着裴清光坐在古井旁,揪着手帕的一角晃了晃。
“皇家纹样?什么时候的事?”
“一百多年了吧,我刚生出灵智的时候就看到过这个纹样。”
裴清光突然起身定定地看向萦风,把萦风看得一阵莫名其妙。
“你说你在雁归山三百多年从未见过土匪,可我们去的时空距今不超过两百年,那里明明就有土匪!”裴清光激动之下难以控制自己的音量。
萦风被裴清光严肃的样子吓红了眼眶,呆呆地仰头看着她不敢说话。
裴清光弯腰抽走萦风手里的手帕,和匕首一起展示给萦风:“这块手帕是皇家纹样,这把匕首有土匪的镇魂铃标记,手帕上写着我军的布防安排,匕首杀死了送军情的人,你……”
裴清光先前徜徉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注意萦风,直到此刻才发现萦风已经泪流满面。
萦风哽咽:“我没有骗你,我印象里真的没有土匪。”
“啊?”裴清光傻了。
萦风拉住裴清光的衣袖,可怜兮兮:“如果有土匪作乱,附近百姓必不会有闲情逸致登山踏青,可我初开灵智就看见自己身上挂了许多祈福的绸缎,上面的落款年月都有,我没有必要骗你啊。”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裴清光知道萦风胆小,却不知竟胆小到如此地步,慌忙抬手用袖子擦去她脸上的泪痕,“我的意思是我们之前的想法可能错了,止戈的主人不一定就是雁归山上的原住土匪,有可能是从别的地方途径雁归山,如果能知道更多关于他们的事情,我也许就有机会找到孟流景把他带回来。”
“啊?”这回轮到萦风傻眼了。
“止戈呢?”裴清光突然反应过来,回身看去,马棚棚顶焕然一新,却不见了那个修马棚的人。
萦风后知后觉摇了摇头,和裴清光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