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哟,长生天呐,我梦见一群恶鬼要拔我舌头呢。”和韩翊同住一间的那屠户醒来后第一句话便是这个。
韩翊一脸冷汗地被他的鬼叫声惊醒,生无可恋地回应道,“天还没亮呢,你再哇哇乱叫不让人休息,鬼不拔你舌头,我来拔!”
对面那人便一头栽下呼呼大睡起来。但醒转过来的韩翊却再也睡不着了。他一直在想着那个折了的周推,还有迎宾楼里的小二。
好容易捱到天亮借了楼里的厨房煮了粥,烧了水,洗了脸,大家伙才发现周推不在。屠户埋怨道,
“这个周推,没一句人话。处处看不起这个看不起那个。他自己呢,拿着双份的钱,却整天这也不干那也不干,还让人像大爷似地伺候着他。一大早,人影都不见了,又不知跑到哪浪去了。如果他不是有后台,我们几个早就把他揍了扔池塘里喂鱼去了!”
韩翊没有说话。因为他知道,不用屠户扔,周推也早在池塘里喂鱼了,这时候,怕是被啃得鼻子眼窝都不在了吧?屠户说的是气话,他毕竟是个嘴硬心软的人,要是到下午还是见不着人,看情形不对,恐怕找周推最急的,依旧是他。
两天了,韩翊一行人还没有问到纱的货源,他只得找来了昨天那个小二,问他对齐地的纱可有所闻。
那小二像是第一次见面似的,笑着说道,“客人你问小的就问对了。小的家啊,世世代代都住在这临淄城,对这周边方圆百里的物事,那可是如数家珍的呢。”
韩翊最想啐他一口,不就是如数家珍吗,周推的尸身在哪,恐怕他也是最清楚的吧。然而当着屠户他们的面,他又不好揭穿,只得报以同样虚假的笑容。
“想前朝,还有周朝,皇室的衣物面料,都是在我们齐地做的呢。虽然旧的王朝不再,可是那些个手艺人,还得吃饭不是。他们原先就住在织宫附近,后来织宫没了,他们的家还在。只要银钱给够,他们还是很乐意重操旧业的。”
什么叫“银钱给够”,这个小二又坏又奸猾。如果有销路,还用“重操旧业”吗?韩翊没有戳破,从袖口处摸出两枚金瓜子送给他,让他带路。
小二有些失望,嘴巴里还嘟囔着,“好吧。遇到你们算我倒霉。前两天退了租的那客人,一天给我十金的赏钱呢。洛阳人最是抠门!”
昨天这小二当耳报神报掉了周推,韩翊的心里窝着火,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他不放,看得他心里发毛,却毫不示弱,回以同样凌厉的眼神杀。屠户几人看这头起了冲突,分两边劝和他俩,
“好啦,好啦,出门在外,蚊子腿上的也算肉不是?都不容易,少说两句。我们是赚是赔还不知道,等我们赚得多了,下次来再多打赏几个也是可以的嘛。”
韩翊没有说话,那小二跟掌柜的打过招呼,就一路上唧唧咕咕地带着他们去往当年织官的住处那里。
“不好了,你们中是不是有一个瘦高个的?昨天晚上大半夜的跑到船上吃鱼脍不给钱,还跟一群人打起来了。被人绑鱼笼子里浸水里,都一晚上了,鸡叫二道的时候还有动静,今早上时却安静得很。”
说话的人穿着迎宾楼后厨的衣服,身后的大车上还大筐小筐地装着河鲜还有一些叫不上名来的奇形怪状的植物。
屠夫直接纳闷,“临淄的鱼脍能花几个钱?不是说迎宾楼的最贵吗?周推那厮身上一向宽裕,不至于这点银钱都给不起吧?”
说完就一把拎起那小二往前冲,那小二恨恨的,想要挣脱,却因为体型的巨大差距动弹不得,嘴里不断地咒骂道,“活该你们被泡。连在船上吃鱼脍都不懂,有美人相陪,一通男的女的大小厮打赏下来,没个二十金,下不来!真是群没见过世面的!”
一切都做得那样地天衣无缝,韩翊真佩服齐王府的手笔,他从屠夫手上救下了小二,让他带着他们一路狂奔到后厨所说的地点。
那时那笼子还在,绳子也解开了,可是那周推,浑身上下都泡得肿胀发白,早就没了气息。韩翊随手抓起鱼叉就要找那些个凶手拼命,却见不着一只船影,只得到了府衙报了官,一边等齐王府这头给个说法,一边差屠户给彭城那头送了信。
等到十数日过去,周推的尸身早已溃烂,临淄这头的调查却没了结果,却听得项羽绕开了先前他指使的那些个找田荣不痛快的势力,亲自带着人要来临淄为项家人讨说法。
韩翊心里知道,这个不漂亮的借口,项羽等了很久。早在田都被挡着不让进齐王宫的时候,项羽就可以以大义的名义对田荣进行镇压。可是现在却打着家族的私仇的名义,实在名不正言不顺,只会引得齐地人不服。然后的事,不用想也知道会朝哪个方向发展了。
扶上田荣给周推的上等的黑漆棺椁,韩翊等人一路风餐露宿地到了项羽驻地,还没来得及先行向项羽和范增禀报详细情形,便见着项伯和他夫人为首的一行人披麻戴孝地等在路边,哀哀地哭得声嘶力竭。
一白发老妇人更是以头顿地,额头上渗出的鲜血止都止不住,而后膝行至项羽处,
“项王,咱家可是亲戚,你可得为老妇人的儿作主。我那儿,跟前的人都知道,从来畏惧近女色。他娘子仙女一般的人,大婚七八年了,我那儿媳都还是黄花闺女的身子,彭城宫中的医官都验得,老妇人说的可有半个字的假。
他又怎么会上了那临淄城的船欠下那许多的银钱,还送了命?”
范增看向韩翊,屠夫几人也都异口同声地作证,证明那周推的确不是个拈花惹草的人。项羽的脸色更难看了,当即便带着韩翊进了大帐,把当时的情形问得详细。
范增和项伯也都说,按周推以往训练时的行为规律,非到万不得已,他是不会擅自离开住地的。这其中情形,恐怕只有齐王府田荣才知道。周推是第一个,不知道项家人谁会是下一个?
项羽当即就要拔寨去往临淄,要荡平田荣的一家老小,陈平一看不对劲,忙禀奏道,
“这事不能急,得有一个正当的理由。周推之死,虽然我们大家都知道他是死于非命,还被污名了一把。可是那田荣老贼把事情做得滴水不漏,要是这时候贸贸然宣战,只会让王上给人留下当年季氏的印象,对王上的权威不利。
再说齐国几近千年的积累,国力强盛,齐国的威权几乎都集于田荣一人之手,短兵相接,一时半会见不了成效的话,白白惹起其他诸侯对我王的惦记。杀田荣,得从长计议,望我主听臣下则个。”
陈平的进言再次犯了众怒。项羽破天荒地没有带他,便带着一队楚军,趁着夜色往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