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像聋子,对他的话没有一丝儿反应,只是在梁果复说完之后,才向他提出一些以前的工作组从来没有提到过的事,而这些事,又恰好是梁果复一向认为,甚至认为这一次,工作组是来帮他总结过去的经验,以便到上级那里替他请功,因此就毫无疑义地把他如何在黑风口开展,合盘端给工作组,甚至在一些方面,未免有些言过其实,使工作组的工作没遇到一点麻烦。
半个月后,工作组临走前,在村里召开了群众大会,宣布了对梁果复的处理决定:根据上级的最新指示和梁果复本人的交待,可以断定,梁果复同志动中,犯有严重的打、砸、抢错误,但鉴于梁果复本人认错态度较好,并有悔改表现,兹决定,给予梁果复同志党内严重警告处分,撤销其党内外一切职务。
“混蛋!妈了个巴子!”梁果复不等工作组宣布完毕,完全失去了理智,“这不可能,我没有错,都是按照上家的话去做的!”为了增强威慑力,他甚至把自己和的关系亮了出来,声言要到李书记那里,去告工作组的状。工作组在片刻震惊后,马上又恢复了镇静,很从容地从兜里掏出梁果复主动交待的材料,告诉梁果复:“这可是你自己交待的。”然后就向梁果复透露,前,因为在中犯有一定错误,一个有前已被调离本市了。
一连半个月,梁果复病倒在家,没再露面。耻辱、愤怒,多种不佳情绪,快要把他的五脏六腑给弄裂了,觉得自己像偷情被人捉奸后,当众剥光了衣服,给高悬到树上。那段时间,他像一头吃饱后俯卧在沙岗上反刍的骆驼,反刍着大半生往事,指望理清心里的困惑,最终还是有一点没弄明白:像他这样一个情愿把生命都献给的人,没有一丝儿私心杂念,为什么在革了大半辈子命之后,会落到这么个地步?在苦闷得无可奈何时,他会趁夜阑更深,偷偷溜出村子,像一个梦游人,在空旷静宓的野地里,游来荡去,细心咀嚼着各式各样的烦恼,借助山野的凉风,帮他理清紊乱的心绪。一天夜里,借助朦胧的月光,梁果复茫然走到一个山坡上,突兀发现一座坟茔横在脚前,使他浑身倏然一悚。这是谁的茔?他怎么也想不起来了。自从父亲去世后的那个清明节,他已经十几年没来过坟地了。
“我大哥和香阁姐姐,就埋在这里。”背后传来低沉的孩子声,惊得梁果复跳了起来。“我是忠毛。”身后的人告诉他。忠毛是混沌迷惘的家庭中,唯一发现梁果复发生巨大变化的人。家中履遭不幸,让他幼小的心灵,对灾难有了超出年龄的敏感,已在暗中跟踪父亲好久了。
“刚才你说什么来着?”梁果复像根本没听懂儿子的话。
“我说,”忠毛冷冰冰、一字一板地说:“这是我大哥和香阁姐姐的茔!”忠毛的话像咒语,把梁果复从一片混沌世界中唤醒。仅仅在这一时刻,梁果复才像刚刚获知长子的噩耗,两腿一阵酥软,跪到孩子们的茔前,无声的泪水,淋湿了坟前的泥土。